我正要应声，忽有匹红鬃马斜刺里冲来，马上少年勒住缰绳，居高临下抱拳道：在下羽林卫张绍，见过各位姑娘。
今日马球会分南北二队，姑娘们若不嫌弃，可愿与南队同列？他说话时目光在我脸上多停了一瞬，嘴角带了丝轻佻的笑。
张公子好大的架子，我尚未开口，萧承煜已翻身下马，靴底碾过草根发出细碎声响，我瞧着北队还差个骁骑，不如琉璃姑娘来与我们并肩？
他特意加重“琉璃”二字，眼尾微挑，分明还记得杏花巷里我随口诓他的假名。
周围顿时响起低低的哄笑。李砚之晃着折扇凑过来：萧兄何时转了性？从前见着女娘躲都躲不及，今日倒要人家姑娘当护花使？
放你娘的狗屁，萧承煜抄起马球杆，杆头鎏金飞虎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老子是怕北队没人镇得住场子，省得一会儿输了哭鼻子。
他说话间忽然凑近我，压低声音道：公主殿下的玉龙佩，今日可藏好了？
我心中一惊，手不自觉摸向袖中——那日在茶楼，他替我捡画时，定是瞧见了我腰间若隐若现的玉龙纹。
此刻他面上虽带着笑，眼底却藏着锐意，哪里像传闻中只知斗鸡走狗的纨绔？
马球赛很快开始。我被分在北队，与陈若华、林婉儿各领十骑。
萧承煜果然在南队，与张绍、李砚之等人并辔而立，手中马球杆敲着马鞍，发出“当当”的响声。
开场锣声刚落，南队已率先抢球。萧承煜纵马如飞，红缨穗在脑后猎猎作响，竟比传闻中“射伤李公子”时的箭术还要利落几分。
我紧盯他手中的球，待他绕过花柱时，猛地拍马冲上，杆头斜挑，竟将那琉璃球挑向己方球门。
好！陆明珠在观赛席上拍手叫好。我刚要松口气，忽见萧承煜突然转身，马球杆带起一阵风，直直朝我面门扫来。
我本能地侧身避过，玉骢马却受了惊，前蹄扬起时，我竟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琉璃！陈若华惊呼。我摔在软草上，正要起身。
却见萧承煜已翻身下马，伸手朝我递来：没事吧？他掌心有薄茧，想来是常年握刀所致，与他面上的风流气极不相称。
我刚搭上他的手，忽听得张绍在旁阴阳怪气：小侯爷何时这般怜香惜玉了？前日在教坊司，可是左拥右抱，连琴弦断了都不管呢。
他说话时故意瞥向我，我看这位姑娘生得端正，莫要被你这浪子糟蹋了才好。
萧承煜的手猛地收紧，我几乎听见他指节作响的声音。
他转身时眼底寒芒一闪：张绍，你再敢胡咧咧，老子明日便去你爹帐下当值，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张绍脸色一白，却仍梗着脖子道：不过一姑娘罢了，小侯爷何时缺过女人——他话未说完，我袖中玉龙佩突然滑落，在草地上泛着温润的光。
林婉儿眼尖，忙不迭拾起来：这纹路...竟与宫里的玉龙纹一模一样！她声音发颤，周围贵女顿时窃窃私语。
萧承煜盯着玉佩，忽然笑了，那笑却未达眼底：原来姑娘不是什么‘琉璃’，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他故意拖长声音，若璃长公主？
校场瞬间静得能听见草叶沙沙响。我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羊脂玉佩，想起那日杏花图上的龙鳞纹，原来他早有怀疑。
此刻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倒是皇兄说的“人间烟火”，原是这般波谲云诡。
萧公子说笑了，我福了福身，故意将玉佩收入袖中，不过是枚寻常玉佩罢了。
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公主殿下何必隐瞒？三日前御花园的玉兰开得正好，不知你皇兄可曾赏你新制的羊脂玉镯？
他竟连这都知道。我猛地抽回手：萧公子对皇家琐事倒是清楚。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道：侯府与皇室联姻三辈，臣自然该多上心。
话虽恭敬，语气却带了丝戏谑，不过公主殿下今日这马球技，倒比我想象中利落得多。
他忽然退后半步，朝我拱手，臣萧承煜，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一声“长公主”，惊得观赛席上的贵胄们纷纷起身行礼。
陈若华等人更是脸色发白，没想到常与她们逛街的“琉璃姑娘”，竟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长公主。
我望着萧承煜似笑非笑的脸，忽然明白那日在杏花巷，他故意跌下马、故意塞金子，原是早看出我并非寻常民女。
这纨绔皮囊下，藏着的分明是侯府公子的机警与敏锐。
马球赛最终不欢而散。我坐在马车上，采蘅捧着鲛绡帕子替我擦手：小姐，那萧公子今日盯着您的玉佩瞧了许久，莫不是...
他若真想查，早该查到了。我摸着袖中玉龙佩，想起萧承煜转身时衣摆扬起的弧度——他腰间的羊脂玉佩，与皇兄书房里的春山图落款，竟有几分相似。
是夜，公主府的琉璃瓦上落满梨花。我正在灯下临摹那日的杏花图，忽有侍卫来报：萧小侯爷求见，说...说带了幅前朝吴道子的五牛图，要与公主殿下‘两不相欠’
我望着案头未干的墨迹，忽然轻笑出声。这萧承煜，倒真是个难缠的主儿。
明知我喜爱字画，偏选了这么个由头。也罢，这人间烟火，原该多些这般有趣的交锋才是。
萧承煜踏入书房时，广袖还沾着夜露，怀中画卷轴裹着的湘妃竹绢上洇着片墨渍。
他大大咧咧将画卷往案上一甩，鎏金腰带撞得砚台轻晃：公主殿下可真会使唤人，臣在琉璃厂寻了三日才抠到这幅赝品。
我搁下笔，看着他鬓角垂落的碎发：萧公子既知是赝品，何必大费周章？目光扫过画卷边缘露出的半截题跋，分明是本朝仿作的笔法。
他忽然凑过来，身上带着松烟墨混着竹叶酒的气息：可公主殿下书房挂的溪山行旅图，不也是去年周明轩他爹孝敬圣上的赝品？
指尖点在我刚画完的杏花图上，倒是殿下这几笔皴法，比画院那帮老酸儒有意思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