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叶睦少佐的左手插在裤袋里,指尖在微型触控板上无声滑动。
她右耳垂上,一枚看似普通的廉价塑料珍珠耳钉内部,微型高分辨率摄像头正在工作,将捕捉到的素世背影实时传输回后台进行步态分析。
素世到达三楼,没有停留,轮椅在两名特战干员的推动下,径直走向一家高端家居用品店。
睦则在她进入店铺后,在店门斜对面一个展示着巨大玩偶熊的开放式休息区坐下。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无关的新闻页面,但手机侧面的一个小孔,正对着家居店的入口。
手机壳内部,微型拾音器正努力过滤着背景噪音,试图捕捉店内可能的对话片段——
虽然距离和嘈杂环境让成功率极低,但这是流程的一部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睦像一尊融入环境的雕塑,呼吸平稳悠长,连翻动手机屏幕的动作都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节奏感。
只有镜片后那双眼睛,偶尔会像最精密的雷达扫过,捕捉着家居店门口进出的每一个人,评估着任何接近素世的可疑目标。
她的身体语言传达着彻底的放松和无聊,与内在高度集中的警觉形成了绝对的反差。
轮椅的声音一响,素世终于出来了,怀里多了一个印着品牌Logo的小纸袋。
她没有再流连,而是直接走向通往四楼影院的扶梯。
睦站起身,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像一个终于决定去看场电影的普通女孩。
她再次选择了相邻的扶梯,与素世隔着中庭的虚空,同步上升。
在扶梯行至一半时,素世突然毫无征兆地弯下了腰。
睦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指尖瞬间绷紧。
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甚至没有完全聚焦在素世身上,只是用余光死死锁住。
只见素世只是优雅地弯下腰,仿佛鞋带松了。
她纤细的手指在鞋面上轻轻拂过,动作流畅自然。
然而,就在这个俯身的瞬间,素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借着调整鞋带的动作掩护,极其隐蔽而迅疾地扫过了下方相邻扶梯上的人群。
顺着她的目光,旁边那两个明显是陪同者的女人也把注意力向着目光所及之处对准了过来。
睦在她目光扫来的前零点一秒,已经极其自然地侧过脸,仿佛被旁边巨型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绚丽广告吸引。
她的视线焦点落在屏幕上跳跃的色彩上,身体重心微微偏移,完全避开了那道可能存在的探查视线。
目光扫过,如同风吹过平静的湖面,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素世直起身,继续上行,似乎什么也没发现。
睦的指尖在裤袋里轻轻松开触控板,镜片后的眼神深不见底。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也继续随着扶梯缓缓上升,像一滴重新融入大海的水。
只是在她小巧的右耳垂上,那枚塑料珍珠耳钉在霓虹光影下,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冰冷的、如同被蛇信舔舐后颈的异样感,是在素世踏入四楼影院区域后陡然加剧的。
若叶睦依旧保持着游客的步调,混在捧着爆米花和可乐的情侣、兴奋的孩童中间,目光“随意”地扫过巨型电影海报。
但她的全部感官,早已收缩成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素世的身影连带着轮椅消失在通往 VIp 影厅的通道口,而留在通道口附近、如同两尊沉默门神般伫立的两个女人,瞬间攫住了睦全部的警觉。
两个女人。
都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却遮不住那股淬炼过的精悍气息。
一个年轻些,约莫二十出头。
睦记得,她代号“骇爪”。
她穿着剪裁凌厉的黑色修身皮衣,双手插在兜里,站姿看似随意,但绷紧的肩线和小腿肌肉的弧度暴露着随时准备爆发的力量。
她的头微微低着,墨镜镜片的角度却精准地锁定了睦所在的方位,像两片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深潭。
另一个稍年长,三十岁上下,代号“露娜”。
她穿着深灰色的亚麻西装套装,姿态更显松弛,甚至微微斜倚在墙边,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开合间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咔嗒”声。
但这松弛是假象。
她墨镜下的视线,如同两束无形的探针,以一种更隐晦、更粘稠的方式缠绕着睦。
露娜的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猫鼠游戏。
被盯上了。
这个认知像冰水灌入脊椎。
她们的目光并非直接碰撞,而是如同无形的蛛网,一层层缠绕过来,带着审视、锁定、以及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骇爪的盯视是直接的、充满压迫性的警告,像一把抵在肋下的匕首;
露娜的则更阴冷,更持久,如同毒蛇在暗处评估着猎物的挣扎。
睦脸上的那层人皮面具,此刻成了唯一的屏障。
它完美地贴合着她的皮肤,模拟出一个普通年轻女性的微表情和肌理变化,连细微的汗珠都能渗透出来。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那份“游客”的茫然与放松。
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巨幕上播放的最新电影预告片,爆炸的音效震耳欲聋。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杂志的边缘,指腹感受着廉价纸张的粗糙——
这是她与“真实”的唯一微弱连接。
不能慌。
慌乱就是自毁。
这是陆军士官学校情报教程中的名言。
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爆米花甜腻奶油香气的空气涌入肺部,却丝毫无法缓解胸腔内的冰冷。
她转身,像是对预告片失去了兴趣,朝着远离影院通道的方向,汇入通往五楼餐饮区的人流。
脚步,平稳。
心跳,却在人皮面具下擂鼓。
她走进一家售卖复古玩具和潮流饰品的开放式小店。
琳琅满目的商品提供了绝佳的视觉掩护。
她拿起一个造型夸张的塑料太阳镜戴上,对着镜子调整角度。
镜片是深色的,映出她此刻伪装的面孔——
一张略显疲惫、带着点学生气的脸。
而镜子的边缘,清晰地捕捉到了骇爪的身影。
她停在店门口不远处,像一尊黑色的雕像,墨镜的镜片冷酷地穿透人群,牢牢锁定着店内的睦。
露娜则不见了踪影,但那股被毒蛇窥伺的寒意并未消失。
睦放下太阳镜,拿起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帆布包,假装在挑选。
手指在包里摸索着,冰冷的触感传来——
是她那把紧凑型消音手枪,安静地躺在手提包的夹层暗袋里。
枪身沉甸甸的,像一块绝望的砝码。
上次拔枪,还是在甩开无名的时候。
对着他胸口还是腹部什么地方开了一枪?
忘了。
现在拔枪?
在如此近的距离,面对两个高度警觉的专业人士?
成功率近乎为零,而且会立刻暴露身份,将一场隐秘的监视变成一场公开的血腥混乱。
任务的核心是“清除长崎素世”,不是“同归于尽”。
放弃。
这个冰冷的念头第一次清晰地浮现。
她将帆布包放回货架,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她必须离开这个包围圈。
她转身,朝着店铺的后门——
一个标着“员工通道”的窄小出口走去。
那里通常通向货梯或消防通道。
就在她推开那扇沉重铁门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露娜的身影出现在店铺另一端的入口。
她正饶有兴致地拿起睦刚刚看过的那个帆布包,指尖优雅地拂过上面的图案,墨镜下的嘴角似乎弯得更深了。
她甚至没有看睦的方向,但那份从容的压迫感,比骇爪的直面盯视更令人窒息。
她堵死了前路。
该死的,韩国女人真烦。
而身后,骇爪无声地向前移动了两步,距离拉近。
她插在兜里的手似乎动了动。
中国女人也让人烦恼。
死胡同。
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店铺里嘈杂的音乐和人声。
眼前是一条狭窄、光线昏暗的通道,弥漫着灰尘和清洁剂混合的味道。
只有头顶一盏惨白的应急灯发出嗡嗡的声响。
睦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
人皮面具下,真实的皮肤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合着那层人造的伪装。
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可能的出口和陷阱。
但核心的结论冰冷而清晰:
刺杀任务,失败了。
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和祥子交代呢?
目标长崎素世,此刻正安然坐在VIp影厅里,被骇爪和露娜这两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而她,若叶睦,被困在这条肮脏的通道里,唯一的武器是包里那把注定无法在此刻使用的消音手枪。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边缘贴合得依旧完美,但这份完美此刻只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讽刺。
面具能改变她的脸,却改变不了她已被锁定的命运,改变不了任务失败的结局。
通道尽头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节奏感。
是露娜?
还是骇爪?
或者两人同时包抄过来?
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失败已成定局,但生存的本能还在嘶吼。
她直起身,没有试图去碰包里的枪,而是像一个真正的迷路游客,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不安,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主动走去。
脸上的人皮面具,是她此刻最后的盾牌。
消音手枪在包里沉甸甸地坠着,像一颗无法引爆的哑弹,无声地宣告着行动的终结。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回响,隔绝了店铺里虚假的喧嚣。
昏暗的通道里弥漫着灰尘和劣质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头顶惨白的应急灯管嗡嗡作响,电流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如同不祥的低语。
若叶睦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面,人皮面具下的真实皮肤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着那层完美的伪装。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那是高度紧张后肾上腺素飙升的味道。
她几乎能想象到骇爪和露娜正堵在通道的两端,墨镜后的眼神冰冷如刀。
就在这时,通道尽头那扇标着“员工区域”的厚重防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睦的肌肉瞬间绷紧,插在裤袋里的手猛地攥住了那把消音手枪冰冷的握把,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她屏住呼吸,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急剧收缩,准备迎接最坏的情况。
然而,出现在门后的,并非预想中黑色皮衣或灰色西装的凌厉身影,而是一个佝偻着背、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清洁工制服的老奶奶。
她推着一辆装满清洁用具和水桶的沉重手推车,车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老奶奶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挽在脑后,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劳作后的麻木疲惫。
她似乎被突然出现在通道里的睦吓了一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和轻微的惊吓,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认命般的平静。
她没说话,只是吃力地调整了一下推车的方向,避开了靠在墙边的睦,慢吞吞地朝着通道的另一头推去,水桶里的脏水随着她的动作晃荡着。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如同被骤然剪断的弓弦。
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松弛感瞬间淹没了睦。
她靠在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通道里浑浊的空气涌入肺腑,竟带来一丝荒谬的“安全”错觉。
是错觉吗?
刚才那股被毒蛇缠绕、被匕首抵喉的致命压迫感,随着清洁工老奶奶缓慢推车远去的吱呀声,似乎真的……
消散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倾听。
通道入口那扇铁门外,店铺的喧闹音乐和人声依旧,但骇爪那标志性的、充满压迫力的静止感消失了。
露娜那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冷窥视感,也如同阳光下的薄雾般无影无踪。
她们……
没有跟进来?
她们放弃了?
还是说,这看似无害的清洁工……
疑虑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但就在这时,右耳深处,那个伪装成普通无线耳机的微型通讯器,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电流杂音。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