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寺静悠的眼泪瞬间凝固在脸颊。
这个场景太过荒诞,她怀里抱着女儿,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却用莎朗·温亚德的声音说话,仿佛他们只是在讨论早餐吃什么,而不是即将分离。
伊藤寺久远从伊藤寺静悠身后探出头,黄昏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这个诡异的场景:“眼镜牺牲了。”
莎朗·温亚德挑了挑眉:“牺牲了?”
“一个小时零三分。”伊藤寺久远流畅地报出时间:“你刚才洗完澡后把眼镜放在洗衣机左角,然后去厨房喝了半杯威士忌,然后妈妈不知道,在晾衣服的时候将眼镜碰掉,在查看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踩碎了。”
伊藤寺静悠瞪大眼睛,晾衣服时确实感觉碰到了什么,但当时她正沉浸在离别的愁绪中,根本没注意细节,就只是随便处理了一下而已。
而她的女儿,这个六岁的孩子,竟然像监控录像一样精准记录了每个动作和时间点。
莎朗·温亚德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她缓步走向伊藤寺久远,蹲下身与她平视:“告诉我,小怪物,你还看到了什么?”
伊藤寺久远歪着头,紫檀色的发丝滑过肩膀:“你用了妈妈的沐浴露,虽然你自己带了旅行装;你在浴室待了二十三分钟,比平时多五分钟,另外顺便一提,日本的上班族不会在大清早就喝酒的,尤其是在准备带女儿去登记入学手续的时候。”
莎朗·温亚德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被反将一局,她一直都有晨起洗澡后喝一小杯红酒的习惯。
可看着伊藤寺久远那双仿佛能够看穿他人灵魂的眼睛,莎朗·温亚德突然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伊藤寺久远的头发:“不愧是我的小怪物。”
“不……后面那个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常识了,”伊藤寺静悠叹了口气,继续收拾起了手中的东西:“毕竟不是谁都能够一大早醒来,什么事都不需要做的,就比如说——你该送久远去帝丹小学报到了,以父亲的身份。”
“好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这就送女儿去学校报到,一会儿你收拾完东西,就直接到机场就好了。”
莎朗·温亚德从随行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黑边框眼镜,这是备用的,没有什么品味,一般情况下她也不会用。
将眼镜戴好之后,莎朗·温亚德整理了一下西装,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随后向伊藤寺久远伸出手,却依旧用着莎朗·温亚德的声音:“我们该出发了,小怪物。”
伊藤寺久远没有立刻牵住那只手,而是转向伊藤寺静悠,突然扑进她怀里,小脸埋在母亲腰间。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伊藤寺静悠愣住了,要知道伊藤寺久远几乎从不主动寻求肢体接触。
“妈妈要小心。”伊藤寺久远的声音闷在伊藤寺静悠的衣服里:“不要忘记久远说的话,要注意安全。”
看着这似乎和普通孩子没有什么区别的一瞬间,伊藤寺静悠将女儿紧紧抱住,亲吻着她的额头:“妈妈会记得的,每一条都会记得,去吧,让莎朗……让父亲送你去学校。”
伊藤寺久远点点头,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小书包,然后才走向莎朗·温亚德。
但她没有牵莎朗·温亚德的手,而是径直走向门口,自己穿好了小皮鞋。
毕竟……以后这些事情,可都是她自己做了。
帝丹小学的樱花树下,莎朗·温亚德,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蹲下身与伊藤寺久远平视。
四月的风吹落粉色花瓣,有几片落在她紫檀色的发间,像是刻意点缀的发饰。
“小怪物。”莎朗·温亚德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伊藤寺久远能听见:“这张脸,你记下了吗?”
伊藤寺久远凝视着眼前这张毫无特征的亚裔面孔:单眼皮,略微下垂的眼角,鼻梁上架着廉价的黑框眼镜。
普通到扔进人海就会立刻消失的长相,与莎朗·温亚德那张惊艳世界的面容天差地别。
伊藤寺久远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莎朗·温亚德,随后点了点头。
“很好。”
莎朗·温亚德的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那是属于贝尔摩德的、带着危险气息的微笑。
“记住了,以后你只能管这张脸喊'父亲',无论是莎朗·温亚德,还是其他身份的我,除非我主动相认,否则——”
一片樱花恰好落在伊藤寺久远的鼻梁上,她随手拂去:“我们只能是陌生人。”
伊藤寺久远的目光追随着那片飘落的花瓣,声音平静得像在背诵课文:“即使在学校门口遇到,即使你穿着莎朗·温亚德的衣服,即使你叫我的名字。”
莎朗·温亚德的瞳孔微微收缩,这孩子不仅理解了规则,还立刻推演出具体情境下的应对方式。
如此敏锐的思维,如此冷酷的执行力——简直是为组织量身打造的完美工具。
“聪明的小怪物。”莎朗·温亚德伸手想揉伊藤寺久远的头发,却在半空停住,转而取下了她胸口的徽章:“从现在开始,你要戒掉这些工具,用脑子,用自己的感觉去做事,自己来评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伊藤寺久远有些疑惑的看着莎朗·温亚德,之前不是她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摘下来的吗?
尽管不是很能理解莎朗·温亚德的做事风格,但她依旧还是默认的点了点头,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既任性又听话。
将徽章收起来之后,莎朗·温亚德转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现在,跟'父亲'说再见。”
“再见,父亲。”伊藤寺久远的声音没有起伏,黄昏色的眼睛直视前方,仿佛面前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即将去上班的父亲。
莎朗·温亚德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背影融入校门口接送孩子的人群中,普通得令人心惊。
伊藤寺久远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完全消失,才跟着人流走向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