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蹄踏碎最后一块浮冰时。
粘稠的黑血正顺着蹄腕那如同古老符文般的螺旋纹路缓缓往下滴。
每一滴都在虚空里划出诡异的弧线。
源海在她身后翻涌着暗紫色的泡沫。
那些漂浮其间的星骸眼球突然同时转向。
无数瞳孔里映出的并非她本该前往的、闪烁着神圣光辉的黄金色彼岸。
而是一片扭曲到令人心智失常的暗绿色丛林。
树木的枝干如同无数挣扎的触手。
在虚空中疯狂舞动。
“不对劲……”
她听见自己的喉管发出非人的嗬嗬声。
那声音混杂着山羊的咩叫与某种深海生物的嘶吼。
本该断裂的右角此刻却异常发烫。
角尖浮现出从未见过的螺旋符文。
每一道纹路都像极了在黑山羊母神腹中时。
那些啃噬她胎盘、带着滑腻粘液的触须痕迹。
仿佛在唤醒她诞生之初的恐怖记忆。
源海的风突然变了味道。
不再是群星腐朽时散发出的甜腻气息。
而是暗森里独有的、混杂着千年苔藓腐烂与不明腐肉的腥气。
吸入肺中令人作呕。
玉蹄低头。
看见自己的蹄印里渗出诡异的绿色粘液。
落地之处竟瞬间长出细小的触手状植物。
尖端绽放着类似眼球的花苞。
那些“眼球”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充满了非人的恶意。
“放弃前往源海……”
一个湿腻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
在她颅骨内不断回响。
那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触须在刮擦她的脑髓。
“母神的子嗣。
不该在虚假的光明里灼烧。
那里只会将你化为灰烬。”
她猛地甩头。
看见右角的符文正在发出幽幽绿光。
映照出另一幅景象。
暗森深处。
有个裹着破烂星图的身影正蹲在散发着恶臭的血泊中。
手里捏着半枚破碎的罗盘。
罗盘的指针疯狂旋转。
最终死死指向她的心脏。
仿佛在指引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命运。
当玉蹄踏入暗绿色丛林的刹那。
所有关于“源海试炼”的记忆开始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剥落。
她想起自己诞生时的场景。
黑山羊母神的子宫像个不断搏动的巨大肉囊。
内部充满了温热粘稠的液体。
无数滑腻的触须将她与其他子嗣紧紧缠绕在一起。
而在某个模糊的瞬间。
有双人类的手曾伸进那恐怖的肉囊。
在她额角刻下了某种灼热的印记。
那触感至今仍让她感到莫名的心悸。
“是罗天……”
她的蹄子突然不受控制地刨开地面。
泥土下竟埋着一具半截的青铜罗盘。
罗盘表面布满了如同野兽啃噬般的牙印。
中央镶嵌的黑曜石眼球突然转动起来。
映出一个穿着道袍的青年形象。
他正站在源海边缘。
手里托着枚燃烧的星核。
星核的光芒照亮了他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庞。
眼神中带着某种决绝。
丛林的雾气突然变成血色。
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每一次呼吸都让玉蹄感到肺部被堵塞。
她看见自己的前蹄长出细密的鳞片。
而远处的树影里。
有无数双眼睛在闪烁。
那些眼睛没有眼白。
只有漆黑的瞳孔。
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
却带着章鱼触手的湿腻质感。
令人毛骨悚然。
她想起母神曾经的低语。
“当子嗣放弃源海。
便会退回诞生之初的混沌。
成为暗森的养料。
被永远困在这无尽的轮回之中。”
罗盘突然发烫。
黑曜石眼球里的罗天举起星核。
星核爆发出的金光竟穿透血色雾气。
照在玉蹄的角上。
她感到右角的符文在剧烈反抗。
而左角却渗出黑色粘液。
在地面画出扭曲的法阵。
那法阵的纹路复杂而诡异。
和母神子宫壁上那些如同血管般的脉络如出一辙。
仿佛在召唤着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存在。
“不该看……不该想……”
玉蹄用蹄子猛砸自己的颅骨。
试图驱散那些混乱而恐怖的画面。
却听见更多声音在脑海里炸开。
这些声音来自暗森的每一寸土地。
深埋地下的树根里传来骨骼摩擦的“咔哒”声。
覆盖地面的苔藓下传出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就连那些开着眼球花苞的植物。
也在发出类似广播杂音的呢喃。
无数细碎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形成一种令人疯狂的合唱。
她踉跄着躲进一处树洞。
树洞内壁覆盖着温热而湿润的膜状物。
触感如同母神子宫内的组织。
令人感到既熟悉又恐惧。
膜上浮现出无数模糊的画面。
罗天在源海边缘与某个巨大的、无法名状的阴影搏斗。
黑山羊母神的触须穿透厚重的云层。
而她自己则跪在暗森中央。
被无数滑腻的触须缠绕着。
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畸变。
逐渐蜕变成某种非羊非人的怪物。
四肢扭曲。
眼中充满了疯狂。
“选择……”
树洞膜突然渗出绿色液体。
在地面缓缓形成文字。
那些文字如同活物般蠕动。
“成为源海的灯塔。
或是暗森的心脏。”
玉蹄的右角突然迸发出刺眼的金光。
将那些诡异的文字烧成灰烬。
而左蹄却不由自主地踏入绿色液体。
蹄腕的螺旋纹路开始贪婪地吸收着液体中的能量。
皮肤下浮现出如同蛛网般跳动的血管。
每一次搏动都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远处传来树枝断裂的巨响。
那声音如同巨人的骨骼碎裂。
玉蹄透过树缝看见。
一个裹着破烂星图的身影正被无数触须拖向暗森深处。
星图上原本清晰的星座正在扭曲变形。
逐渐化作黑山羊母神那令人作呕的面孔。
她认出那身影正是罗盘里的罗天。
此刻他的道袍已被腐蚀得破烂不堪。
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与她右角相似的螺旋符文。
仿佛在诉说着两人之间某种神秘的联系。
当玉蹄冲出树洞时。
罗天已经消失在触须交织的丛林深处。
她的右角金光越来越盛。
仿佛要冲破天际。
而左蹄却开始长出吸盘状的肉垫。
每走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绿色粘液的痕迹。
那些痕迹迅速生长出细小的触须。
如同活物般在地面爬行。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分裂成两个部分。
一个声音如同天使的低语。
催促她前往源海寻找救赎。
另一个声音则像恶魔的诱惑。
诱惑她成为暗森的主宰。
沉溺于这混沌的力量。
“看看你的蹄子……”
黑山羊母神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直接在她脑海中回荡。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又充满了蛊惑。
“那是混沌的恩赐。
是比源海更古老、更强大的力量。
接受它。
你将成为超越一切的存在。”
玉蹄低头。
看见左蹄的肉垫正在分泌一种透明的晶体。
晶体落地便迅速长成触须植物。
花苞里的眼球正齐刷刷地看向她。
眼中充满了对“主宰”的渴望。
突然。
所有眼球同时爆出血浆。
粘稠的血液在空中形成一片血雾。
玉蹄听见罗天的声音从血雾中传来。
带着痛苦与急切。
“它们在篡改你的记忆!
你诞生时被刻下的不是诅咒。
而是……”
话音未落。
血雾中猛地伸出无数粗壮的触须。
如同巨大的蟒蛇。
将声音彻底掐断。
只留下令人心悸的寂静。
玉蹄的右角猛地刺入地面。
金光顺着土壤疯狂蔓延。
竟逼出了地下密密麻麻的触须根须。
那些根须在金光中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散发出焦臭的气味。
根须断裂处渗出黑色的脓液。
脓液在空气中诡异地盘旋。
最终凝成一行行扭曲的文字。
“罗天……钥匙……源海的裂缝……”
玉蹄突然想起。
自己诞生时感受到的人类之手。
似乎在她角上刻下的不是什么诅咒符文。
而是一把钥匙的轮廓。
而那把钥匙的形状。
和罗天手中那枚燃烧的星核竟有几分相似。
仿佛两者本就是一体的两面。
玉蹄循着根须的指引在暗森中狂奔。
左蹄的肉垫与右角的金光在地面划出两道截然不同的轨迹。
一道是充满混沌气息的绿色。
一道是代表光明的金色。
两者相互对抗又相互吸引。
暗森的树木开始剧烈摇晃。
那些眼球花苞纷纷爆裂。
露出里面蜷缩着的、类似人类胎儿的生物。
它们发出尖利的叫声。
如同指甲刮擦玻璃。
扑向玉蹄投射在地面的影子。
试图将她拖入永恒的黑暗。
“它们怕光……”
玉蹄猛地转身。
右角指向追来的怪物。
耀眼的金光化作利剑。
将怪物斩成两半。
然而断口处却涌出更多滑腻的触须。
如同有生命般。
试图缠绕她的身体。
将她同化。
她这才意识到。
自己每使用一次金光。
左蹄的肉垫就变得更厚实。
皮肤下的血管也更加清晰。
仿佛在提醒她。
光明与黑暗的力量正在她体内激烈对抗。
当她跑到暗森中央时。
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肉坑。
坑内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坑底躺着罗天。
他的胸口插着半截罗盘。
鲜血染红了他破烂的道袍。
而黑山羊母神的触须正从坑壁的各个角落伸出。
如同无数毒蛇。
缠绕在他身上。
不断汲取着他的生命力。
母神的声音从肉坑深处传来。
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傲慢。
“放弃吧。
子嗣。
他就是当年在你角上刻下‘源海烙印’的人类。
是他将你推向了光明的歧途。”
玉蹄的右角突然不受控制地指向罗天。
然而金光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却被尽数吸收。
她看见罗天胸口的罗盘碎片上刻着一行细小的文字。
那文字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
直接映入她的脑海。
“当黑山羊子嗣凝视源海。
便是混沌裂缝开启之时。”
刹那间。
玉蹄恍然大悟。
原来她本该前往源海。
不是为了寻求所谓的升华。
而是为了封印某个更可怕、更古老的存在。
她之前的选择。
竟然正中了母神的陷阱。
“他骗了你!”
母神的触须突然收紧。
罗天的口中咳出大量黑血。
溅在玉蹄的蹄腕上。
那些带着温热的血液接触到她蹄腕的螺旋纹路时。
奇迹般地发生了变化。
右角的金光与左蹄的绿色能量竟开始产生共鸣。
在她体内形成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
仿佛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玉蹄的记忆突然变得完整而清晰。
诞生时。
罗天确实在她角上刻下了钥匙的印记。
但同时。
黑山羊母神也在她蹄腕种下了混沌的印记。
这对双生印记就像两把至关重要的钥匙。
只有同时插入源海与暗森的锁孔。
才能打开那扇隐藏着“真相”的大门。
而她放弃源海、选择暗森的决定。
恰好触发了母神早已布下的陷阱。
让她陷入了这场恐怖的轮回。
“现在你明白了……”
罗天咳出更多的黑血。
眼神却依旧坚定。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将罗盘碎片塞进玉蹄的蹄缝。
“源海不是彼岸。
而是一座巨大的监狱。
暗森不是混沌的源头。
而是监狱的钥匙孔。
而我……”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化作无数闪烁的光点。
融入玉蹄的右角。
“是当年第一批被母神诱骗、看守钥匙的‘钥匙看守者’。
我们都被囚禁在这场阴谋之中。”
肉坑突然开始剧烈震动。
整个暗森都在颤抖。
仿佛世界即将毁灭。
玉蹄的右角与左蹄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
双生印记在她体内轰然炸开。
眼前浮现出一幅超乎想象的景象。
浩瀚的宇宙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搏动的心脏。
源海是这颗心脏上一道狰狞的伤疤。
而暗森则是伤疤下不断滋生的脓疮。
黑山羊母神不过是脓疮里一只微不足道的寄生虫。
它试图通过诱惑子嗣打开伤疤。
从而吞噬整个宇宙。
满足它那永无止境的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