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君在靶场惊醒时。
指尖还残留着扣动扳机的震颤。
迷彩服口袋里掉出张泛黄的课程表。
2012年秋学期的《战术指挥》课表上。
罗天的名字用红笔圈了又圈。
墨迹晕开的地方渗着铁锈味。
那是她藏在枪托里的合照。
他穿着军校教员制服站在靶场边。
身后是她打出的十环弹孔。
照片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
像极了她每次瞄准前都会下意识揉动的食指关节。
清晨的出操号音撕裂薄雾时。
秦沐君正把罗天批改的战术作业塞进弹匣包。
红笔批注的「此处防御漏洞」下面。
他用铅笔偷偷画了只歪扭的兔子。
而她在兔子旁边补了把玩具枪。
迷彩服第三颗纽扣松了。
线脚处缠着根黑发。
上周他在办公室给她讲解沙盘推演时。
俯身靠近的瞬间。
她闻到他发间有雪松香皂的味道。
那味道混着他茶杯里冷掉的茉莉花香。
在她记忆里凝成固态的晨雾。
操场围栏外的法国梧桐落了叶。
她弯腰捡落叶时。
看见自己的倒影里。
左胸口袋同时别着军衔徽章和大学教师证。
金属碰撞声像极了他课堂上敲黑板的节奏。
嗒嗒声里藏着她每次回答问题时。
他悄悄在讲台下轻叩桌面的节拍。
「秦教官,战术考核加训名单有你。」
通讯员递来的文件袋边缘磨出毛边。
显然被反复拆封过。
除了实弹训练通知。
还有张罗天夹在《克劳塞维茨战争论》里的便签。
「今晚七点,老地方等你。」
便签纸用的是他教案本的背面。
页眉还留着「第三章战略欺骗」的标题。
她摸着纸边缘细密的齿痕。
那是他熬夜备课咬出的痕迹。
就像她昨夜在靶场反复瞄准的靶心。
每个弹孔都围着中心排成环形。
像极了他给她画战术防御圈时。
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的同心圆轨迹。
战术教室的投影仪亮起来时。
秦沐君正在擦他送的那把勃朗宁手枪。
枪身刻着细密的樱花纹。
是他托人从日本带回的古董货。
枪管里卡着片书签。
是她去年生日送他的《战争与和平》扉页。
他用红笔在「战争使我们失去的,和平永远无法补偿」下面画了波浪线。
墨迹透过纸背。
在枪管内壁映出心形光斑。
每次拉动枪栓。
光斑就会在天花板上晃成颤抖的心跳。
「这是典型的钳形攻势案例。」
罗天的指尖划过投影幕布。
他袖口沾着新鲜的粉笔灰。
和她迷彩服领口的枪油味混在一起。
形成某种危险的平衡。
就像她腰间同时别着的战术匕首和他送的银质钢笔。
冰冷金属与温润象牙在行军步幅里碰撞出暧昧的声响。
课间休息时。
他偷偷塞给她温热的糖炒栗子。
栗子壳上有他指甲掐出的月牙痕。
像极了她在射击记录册上画的弹道弧线。
而栗子肉上还留着他牙齿的咬痕。
她含在嘴里时。
能尝到他咖啡杯里残留的方糖甜味。
实弹训练那天。
秦沐君的瞄准镜里映出罗天的身影。
他站在观察哨里。
望远镜的反光像颗移动的星星。
她调整呼吸扣动扳机。
十环弹孔刚好穿过靶心的红圈。
那是他昨天帮她画的。
说这是「命中注定的弹道」。
而她在弹壳落地的瞬间。
听见对讲机里传来他刻意压低的笑声。
「秦教官,该请我喝庆功酒了。」
那声音混着电流杂音。
却精准地击中她耳蜗深处。
像极了他在靶场第一次夸她「据枪姿势标准」时。
声线里藏着的克制欣赏。
晚上在他公寓。
她帮他熨烫教员制服。
电熨斗的蒸汽模糊了布料上的褶皱。
却让她发现口袋里有张揉皱的备课纸。
背面用铅笔写着。
「她的枪口指向靶心时,我在想如何把自己变成那颗子弹。」
字迹被汗水浸得发灰。
而她想起上周他带她去军械库。
指着陈列的老式步枪说。
「你看,这些枪管都刻着膛线,就像我每次看你时,视线也会被某种轨迹修正。」
她当时笑着摸他的领带。
现在才发现。
那领带夹竟是枚用过的弹壳。
底部刻着她第一次打靶的日期。
数字边缘被摩挲得发亮。
罗天的战术手册里夹着枚迷彩书签。
那是她用旧作训服改的。
边缘笨拙地绣着他的名字缩写。
针脚里还缠着她缝补时不小心扎出的血珠。
手册第 37页贴着她的照片。
是某次演习后拍的。
她穿着沾满泥的迷彩服。
膝盖处还留着匍匐前进时磨出的破洞。
他蹲在她身边系鞋带。
摄影师抓拍到她低头笑的瞬间。
照片角落有他后来写的批注。
「此地形适合伏击。」
字迹下面画着歪扭的瞄准线。
终点是她翘起的嘴角。
他们在图书馆的隐蔽角落接吻时。
她听见隔壁阅览室传来翻书声。
突然想起军校条例里的禁令。
手指下意识攥紧他衬衫的下摆。
而他似乎看穿她的犹豫。
用指尖擦去她嘴角的口红。
那指尖刚在沙盘上推演过诺曼底登陆。
此刻却在她锁骨处画着防御工事的草图。
指甲缝里还留着沾了红墨水的粉笔灰。
「别想那么多。」
他吻她的耳垂。
声音轻得像子弹划过空气。
「我们的爱情,就是最完美的特种作战。」
秦沐君发现自己的战术笔记里夹着他的衬衫纽扣时。
正在参加晋升考核。
考官问她如何处理情感与职责的冲突。
她张口想说「服从命令」。
舌尖却尝到雪松香皂的味道。
那是他常用的牌子。
昨晚他抱着她时。
她把脸埋在他颈窝。
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
而他睡衣口袋里还塞着她遗落的发圈。
粉色蕾丝上沾着他的胡茬。
考核结束后。
她在靶场看见他站在夕阳里。
影子被拉得很长。
像极了她每次射击时的瞄准基线。
而他脚边放着她遗落的战术手套。
掌心磨出的洞刚好露出他送的银质戒指。
那是用两枚弹壳熔铸的。
内侧刻着「弹道归航」。
「我申请调离教学岗位。」
她把报告放在他桌上时。
他正在批改作业。
钢笔尖顿了顿。
在作业本上滴了团墨水。
晕开的形状像极了她某次实弹训练时。
子弹擦过靶心留下的擦痕。
「为什么?」
他抬头看她。
眼镜片后的眼睛像瞄准镜般精准。
捕捉到她袖口若隐若现的口红印。
那是今早他送她的那支。
色号叫「弹道红」。
膏体上还留着他试色时的齿痕。
而她最终听见自己说。
「因为靶心之外,我想命中你。」
最后一次实弹训练。
秦沐君故意打偏了子弹。
弹孔在靶心上方两厘米处。
组成了个不完整的圆。
就像她肩章上少了颗星的军衔。
罗天走过来。
用粉笔把两个弹孔连起来。
变成了枚戒指的形状。
粉笔灰落在他睫毛上。
像落了层薄雪。
「你看,」
他笑着帮她摘下耳罩。
指尖划过她耳廓时。
她听见他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
和她心跳同频。
「有时候偏离弹道,才能命中更重要的东西。」
雪突然下大了。
她看见他睫毛上落了雪花。
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在靶场相遇那天。
他给她演示据枪动作时。
肩上落的雪。
而她当时没注意到。
他袖口藏着给她买的暖宝宝。
包装上印着歪扭的靶心图案。
后来她退伍了。
把所有迷彩服染成黑色。
却在衣柜深处藏着件没肩章的教员制服。
那是他送的。
说「等你脱下军装,就穿我的」。
衣襟内侧绣着她的名字。
线脚用的是他领带的布料。
偶尔在深夜。
她会拿出那把勃朗宁。
枪管里的书签已经泛黄。
上面的红笔字晕开成一片。
像极了靶场上永不褪色的血靶。
而枪身刻着的樱花纹里。
卡着她某次接吻时掉落的口红碎屑。
她知道这是虚假的幸福。
知道自己正在忘记曾经的军衔和使命。
但每当闻到雪松香皂的味道。
她还是会想起他说的。
「在我的战术地图上,你永远是唯一的坐标。」
此刻秦沐君坐在窗边。
看着楼下穿军装的学生走过。
手里摩挲着那枚迷彩书签。
书签边缘的线脚快要磨断了。
就像她曾经坚定的军旅信念。
而桌上的相框里。
他穿着教员制服站在靶场。
身后是她打出的十环。
她在照片背面写的「永不偏离弹道」。
早已被岁月和枪油侵蚀得模糊不清。
只剩下他后来加的那句。
「除非弹道的终点,是你。」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相框上。
把他的影子投在她手背。
像道永远无法卸下的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