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意义上,齐美人所思所想并无太多错处。
东宫
亥时三刻,太子宫书房的灯火却是迟迟未曾歇下。书案前,萧晔一袭银丝流云滚边的玄色常服,此刻倚正坐于案前,眉心微皱,看样子似是在思索什么。
灯火摇曳间,一个内侍打扮的小宫人忙不迭重新换上新茶,稍候了片刻,方才大着胆子上前小声开口劝道:
“殿下,明儿个还有早朝呢,殿下要不还是早些歇息才是!”
“现在几时了?”
“回殿下,就在不久前,亥时已经过了。”侍从小心翼翼回道。
抬头瞧了眼天色,萧晔也没多迟疑,很快自案前起身,行动间,腰间系着的青色玉玦微不可见的轻轻晃动。
作为皇子,起码前十几年中,萧晔生活作息其实是颇为规律的,尤其作为太子后,未免给人以迫不及待掌权,野心勃勃之势。每逢入夜,太子宫书房的灯火很少有燃至亥时的时候。
更别说彻夜灯火未熄。
今日,亦不会意外。
回去的路上,小内侍依旧小心提着灯。见殿下久久未语,这才壮着胆子小声开口:
“其实啊,要奴才瞧着,陛下虽心系贵妃娘娘,于殿下您却也是真真切切寄予厚望。倒是宁王殿下……”
咳,懂得都懂,这么些年,但凡提的起来,就当今这为贵妃娘娘死了都要活的痴性儿。这太子位置,大概率也是不会旁落的。
论文韬武略,论能力,这明眼人谁瞧不出来,他们殿下才是力压诸皇子,正经东宫之资。
所以说啊!
“殿下您实在无需过于烦忧。”
何况陛下这会儿虽活了,可按照早前那架势,谁晓得能活多久呢!
总不能为了所谓的对贵妃娘娘的“爱”,硬生生挺个十几,甚至几十年吧!
想到这儿,黑暗中,小太监下意识扯了扯嘴角,这也太,地狱笑话了都。
反正这情呀,爱呀的,他小程子也不懂,更加不理解。
一次偶然也就罢了,他可不觉得这玩意儿真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夜半时分,蝉鸣尚还未尽。
话音落,太子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只一眼,小太监便立马噤声。不敢多言一句。
月光下,小庭竹影微斜,同样将人的身影拉地极长。
太子抬头,目光不经意间触及高处那轮空悬的皓月。
就像当日所见,那个人一样,美丽,纯澈,莹润生辉,像一块儿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让人想要珍藏。
但,那又如何?
萧晔唇角不觉勾起些许弧度。
事实上,于太子之位,他并未怀疑,更何谈过分忧虑。
宫中所有人,包括母妃本人,都曾以为父皇早前废立太子之举乃“一时清醒”,是最后无奈之举。
但身处其中,萧晔心中明白,父皇,从一开始就是清醒的。尤其是在对待几个皇子上面。
爱屋及乌,不见得吧!
三弟,充其量不过贵妃一件附属品罢了。
立太子,是为了更好教导,早早为三弟巩固势力,但于父皇而言,重要的是,心爱的贵妃日后不至于晚景凄凉。
但废掉三弟,却从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迟早之事,再发现对方如何教导都无法合心意时,三弟被废就已经注定。
就像这些年,太子在立,父皇大可养废诸子,再不济明里暗里打压甚至废掉他的势力,为日后太子铺路。
虽说以三弟的性情能力,此举不可避免会造成日后权臣当道,但皇位未必不能安稳传承。
但是,没有!都没有。
从那时,萧晔就明白,父皇其实心下已经做出了选择。
比之感情,江山社稷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只是连他也没想到,这一废,会等这般久罢了。
不过想到当日那出事故,太子殿下也就不那么意外了。
这也让他再次确认了,父皇心中,贵妃才是重中之重……
三弟,呵!
同样还有此次的流言。
诚然对他有影响吗?
必然有的,由母及子并非虚言,母亲狠辣,初初得志便如此猖狂行事,很难不让人怀疑其子亦是如此。
但这些,说实在,在萧晔看来,作为父皇亲封的太子,再影响也只是有限罢了。
某种程度上,此番流言,为贵妃镀上一层护身符的同时,于他本人也未必不是好事。
古来立储,从来便有立嫡,立长,立贤之说。然三弟本人呢,前头三样却是一个不沾。
经此一役,更是将这位前太子钉死在了“仰赖受宠生母,本质难琢。”的耻辱柱上。
宠妃之子,素来为清流名士所不屑。
何况天下皆知,父皇爱贵妃至此,仍要忍痛废去其太子之位,其意为何?
他与三弟,贤与不贤,高下立判!
就算碍于父皇,此次流言他会动手遏制一二,却绝不会太过。
就是母妃那里……
沉默片刻,只听太子突然转头:
“素心,待会儿记得转告母妃,父皇明睿,绝非可欺之辈,此事又事关父皇,还望母妃暂且忍耐一二。”
果不其然,翌日,得到令和宫传来的消息。抬眸看着眼前笑意殷殷,满脸和气,似是没有丝毫不满的宫人:
“太子殿下放心,主子心中有数。对了,今儿过来时,娘娘还特意托奴才转告殿下。请您务必谨慎行事,莫要因娘娘之故,见罪陛下。”
待人走后,房间内,只听萧晔突然轻笑一声。
不愧是孤的母妃啊。
当真是,他竟然毫不意外。
负身立于窗前,太子心道:
倘若没有之前那一遭,那般的迫不及待,野心毕露,他都险些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