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盼儿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步，看着母亲的身影。
其实母亲抛弃过她两次。
第一次是她一岁的时候，那时还没有记忆，还是长大之后从奶奶的骂声中了解到的。
当时家里很穷妈妈没有奶喂给她，爸爸因为妈妈生了个女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自她出生那天就再也没回来。
家里没有钱，奶奶也不给钱，瘦小的她身体也不好，整夜整夜地哭。
母亲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在一个清晨收拾了个小包离开了这个家。
听奶奶说，要不是她好心把自己拉扯大，自己根本长不大的。
后来大概六岁时，爸爸又带着妈妈回来了，他们在家里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直到她10岁时，妈妈再一次离开了。
她还记得妈妈离开的那个早晨，天刚蒙蒙亮，她听见小声啜泣便睁开了眼睛。
妈妈坐在她床头抚摸着她的脸哭诉着。
“盼儿，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没有投胎在一个有钱人家。”
“这个家我实在过不下去了，你以后有出息了可别忘了我生你这场恩德。”
杜盼儿虽然小，但是心里也隐约的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她伸出手去触碰妈妈的脸。
“妈，你怎么哭了。”
妈妈擦干眼泪，往她手里塞了十块钱然后就离开了。
奶奶从来不给她钱花，她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多钱，她非常高兴。
家里的篱笆栅栏天黑的时候用铁链子挂上，想开大门就必须解开链子。
杜盼儿听到大门铁链子的声音，知道妈妈好像要离开了。
虽然妈妈平时对她不太好，也会让她干活，但是奶奶打她，妈妈不打她，杜盼儿还是更喜欢跟妈妈在一起。
意识到妈妈要走了，她从床上爬起来，丢下钱就追了出去。
那时村里还没有修路，昨夜下过雨，路上坑坑洼洼泥泞不堪。
母亲一个蛇皮袋扛在肩膀上，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泥坑。
生怕走得快了，被地上的泥点子溅脏了唯一一条没有洗得发白的裤子。
杜盼儿知道，母亲走的是出村的路。
她害怕母亲离开，抬起小小的腿在后面奔跑。
“妈，你去哪里！”
“妈，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奶会打我的！”
母亲一瞬间站住了脚步，杜盼儿高兴极了，她继续在后面追。
“妈，妈……”
杜盼儿觉得自己很快就能追上母亲了，虽然她的腿短，但是这条路每天都要走好多次，哪里有坑不用看就知道。
她在后面急切地叫着，母亲站在前面等他，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可能是她太想赶上母亲的脚步，也可能是路太滑了，她一下就摔倒了。
湿滑的泥土里有砂砾，擦得杜盼儿手生疼。
就这么一瞬间，妈妈头也没回，继续抬腿往前走。
杜盼儿急了，可是越急越爬不起来，她用尽所有力气嘶吼。
“妈，妈妈，我摔倒了，你等等我。”
妈妈不仅没有等她，反而走得更快了。
她不再慢慢地走，杜盼儿的喊声像是催促她疾行的铃声，让她加快了脚步。
不再去在意路上的泥泞，雨水夹杂着沙土打湿了她的裤腿，她也浑不在意，最后小跑了起来。
杜盼儿记得，母亲穿着一条鸭蛋青色的裤子，黄泥溅到裤脚上，让玉色的布料变得脏污。
那一瞬间，她感觉母亲就是那块鸭蛋青的布料，而自己就是那泥点子。
母亲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还是被泥点子溅到了上面。
母亲那么宝贝这条裤子，为了躲开她宁愿让这条裤子溅上泥点子。
在她眼里，自己可能比这泥还脏。
“盼儿。”
母亲的话拉回了杜盼儿的思绪。
她停了一会，母亲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杜盼儿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满脸的泪痕。
她从来不知道母爱是什么，小时候所求不过就是妈妈比奶奶好，不打骂她而已。
现在长大了，见到了别人家母亲的爱，自己也想得到同样的爱。
所以，当母亲提出要求时，她总是尽量去满足。
比如替他们还债，比如替他们贷款，一次一次地相信他们说的话，并且从不怀疑。
因为她还记得母亲走时候说的话，让她感恩自己生下了她。
她想着，如果自己能满足妈妈的要求，希望妈妈不要再像上一次抛弃她。
可这些不过都是她的妄想而已，即使她已经倾尽所有，母亲依然离开了这里。
杜盼儿自嘲地笑了笑，她听见自己声音平淡的说出那句想了很久的话。
“这次没有我在身后追你惹，你走得会不会轻松一点？”
妈妈好像没听懂她说什么。
“盼儿，你说什么？”
杜盼儿摇摇头。
“没什么，你走吧。”
妈妈把包扔在地上，走到她前面。
“你真的没钱了么？”
“是真的没钱了，还是不愿意努力？”
“你就真的忍心，咱们这个家就这样散了么？”
杜盼儿这几天流的眼泪太多了，现在眼泪有点流不出来，只是觉得眼睛酸胀。
“妈，你有把这里当成过家么？”
“遇到困难就离开，困难解决了再回来。”
妈妈也红了眼眶。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没钱啊！”
杜盼儿攥紧了手里的包。
“我就有钱么？我就有办法么？”
“既然都没办法，就都走好了。”
妈妈紧紧拉住杜盼儿的手。
“你不能不管，你不管你爸爸就完了。”
杜盼儿心里乱成一团，甩开妈妈的手。
“完就完，大家一起完蛋吧！”
杜盼儿快步离开，任凭母亲在身后喊，她也没有回头。
她好像能有一点理解了当初妈妈离开家的那种感觉。
不是离开，而是逃离。
逃离这让她痛苦的一切，生怕妈妈拽住她，让她想办法，让她借钱，贷款。
倒了两次车终于回到了市里，回杭城的火车还有2个小时，她坐在候车室里看着人来人往。
在车上她只吃了一个苹果，是胡慧芳知道她要坐火车时硬塞给她的，一个苹果和一个煮鸡蛋。
鸡蛋的外壳已经压碎，整个鸡蛋扁扁的，通红的皮扎进了白嫩的蛋清里。
想了好一会，她拎着行李走到了火车站的超市里。
直奔最后一排的货架，买了一桶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