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别怪我。”
呢喃声萦绕在耳边。
杨韵惨叫一声,猛然惊醒,坐起身时已经大汗淋漓。
“怎么了?”
陈芙点着灯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梦到了一些旧事。”杨韵后怕不已地擦了擦额角的汗,伸手接过陈芙递来的温茶后,大喝了口。
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
梦中那句带着无尽愧疚与冰冷决绝的“阿姊,别怪我”清晰得如同昨日,又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那声音的主人……
她闭了闭眼,不敢再想。
冷汗浸透了寝衣,黏腻地贴在背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旧事?”
陈芙并未追问,只是默默将灯盏放在床头的矮几上,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隅黑暗,却照不亮杨韵眼底的阴霾。她动作轻柔地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帕,替杨韵擦拭额角颈间的冷汗。
“离天亮还早,再歇会儿?”陈芙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温柔。
杨韵摇了摇头,将空了的茶盏递还给她。
那场噩梦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将她残存的睡意凿得粉碎。
“不必了,我梳洗一下,准备去御史台点卯。”她掀开锦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那股寒意直窜头顶,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几分。
窗外天色仍是浓重的墨蓝,只有东方天际隐隐透出一线灰白。
陈芙应声去准备热水和衣物。
杨韵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而紧绷的脸,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悸和疲惫。她看着镜中人,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这张脸……
这张被掩盖了性别痕迹的脸……
做杨礼成久了,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也是女儿郎了。
“水好了。”陈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杨韵深吸一口气,走到水盆边,温热的水浸过双手带来些许暖意。陈芙站在一旁熟练地伺候她梳洗,动作轻柔,目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我听说了……”
陈芙轻声道。
“杨家的事?嫂嫂别怕,那是他们应得的。”杨韵一点点梳拢头发,戴上官帽,“我许诺过,一定会为兄长报仇的,如今做到了一半。”
“一半?”陈芙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立马握紧了杨韵的手,担心地劝道:“收手吧,韵娘,礼成他九泉之下,一定也不希望你满心只有仇恨。”
“嫂嫂,你以为罪魁祸首是白氏吗?”杨韵抖了抖官袍,活动了一下脖子,敛眸说:“不,不是的,真正的凶手是杨令时,是他的纵容导致了那场悲剧,只是……现在我还不能杀他。”
“可……弑父是大罪。”陈芙的手轻抚着杨韵的脸颊,颤声道:“你万一将自己都赔进去了,值得吗?”
大罪吗?
杨韵偏头,轻贴着陈芙那温暖的掌心,嘴角不禁勾起,“嫂嫂,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见劝不动,陈芙叹了一口气,转而递来一个小盒子,“新调的薄荷膏,提神醒脑,若胸口发闷,可涂少许在鼻下。”
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杨韵指尖触到那温热的瓷盒,心头微涩。她握紧了盒子,没有道谢,只低低“嗯”了一声。这微小的温暖,是她在这冰冷伪装下,为数不多的慰藉。
推开房门,一股带着深秋寒意的晨风扑面而来。
东方天际的灰白似乎扩大了些,但夜色依然浓重,庭院里弥漫着湿冷的雾气,灯笼的光芒在雾气中晕开一团昏黄,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距离。
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正是五更三点,御史台点卯的时辰将至。
车夫早已备好马车候在侧门。
杨韵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直冲肺腑,让她头脑清明了不少。她不再犹豫,大步走向马车,官袍下摆划破湿冷的空气。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辘辘前行。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单调而清晰,敲打着杨韵紧绷的神经。她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但梦中那句低语和随之而来的、模糊却撕心裂肺的痛楚记忆,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那声音的主人……
那个唤她“阿姊”的人……
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将那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画面压了回去。
不能想,至少此刻,在成为杨礼成的时候,绝不能想。她强迫自己去想圣人的时策,去想自己即将接手的差事,去想那些需要弹劾的世家子弟名单……用冰冷的公务,填满思绪的缝隙。
马车拐过一个街角,离御史台所在的皇城区域越来越近。天色似乎又亮了一分,雾气却并未散去,反而在皇城高大的宫墙下显得更加浓重压抑。
“吁——”车夫轻轻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大人,到了。”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杨韵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沉静无波的深潭。
她掀开车帘,准备下车。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低级胥吏服色的身影从浓雾中快步跑近,手中似乎捧着一份文书。他气喘吁吁地停在车前,对着车夫和刚探出身子的杨韵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急促:
“杨、杨侍御史!有、有您的加急信件!刚从城外驿站递来的,说是……说是务必亲手交到您手上!”
杨韵眉峰微蹙。
加急文书?城外驿站?
想来是杨家的信。
那胥吏连忙上前,双手将一份用油纸包裹、封口处盖着驿站火漆印的信封高高捧起。信封一角沾着些许泥泞和露水,显得风尘仆仆。
杨韵伸出手接信,利落地撕开封口,借着车辕旁悬挂的灯笼光芒,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信纸只有一张,上面没有任何抬头,也没有落款。
只有一行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字:
“小子,你且等着!”
嗡——!
杨韵只觉得耳边一声轰鸣,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刹那冻结成冰!
会是谁?
白九钺吗?
她分明已经解决了白九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