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二月刚过,雅安城外的护城河就解了冻。温瑾潼趴在石桥上,小手指着河面上游动的鸭子,兴奋地喊道:\"爹爹快看!小鸭子不怕冷!\"
温北君站在女儿身后,一只手虚虚地护着她,生怕这小祖宗一个激动翻下桥去。他顺着女儿指的方向望去,河面上确实有几只野鸭在戏水,羽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那是绿头鸭,\"温北君蹲下身,与女儿平视,\"春天来了,它们从南方飞回来了。\"
温瑾潼眨了眨大眼睛,突然伸手摸了摸父亲腰间悬着的玉佩:\"爹爹的玉佩也是绿色的!\"
温北君失笑,解下玉佩给女儿把玩。这枚青玉双鱼佩是去年温鸢送给他的生辰礼,玉质温润,雕工精细。小姑娘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指着玉佩边缘的一道细痕问:\"爹爹,这里怎么有个小口子?\"
温北君眼神一暗。那是去年腊月军械库一役留下的痕迹,当时一枚流矢擦过玉佩,险些伤到他。但这些血腥往事,他永远不会让女儿知道。
\"是爹爹不小心碰的。\"他轻描淡写地说,顺手将玉佩重新系回腰间,\"瑾潼饿不饿啊?爹爹带你去吃糖糕好不好?\"
三月的雨来得悄无声息。
温北君正在书房批阅军报,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温瑾潼撑着一把明显过大的油纸伞,摇摇晃晃地穿过庭院。伞面倾斜,雨水已经打湿了她半边衣裳。
\"瑾潼!\"温北君连忙放下毛笔,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去。
小姑娘听见喊声,一个踉跄摔在水洼里。等温北君赶到时,她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小脸上沾着泥水,却还紧紧抓着那把大伞。
\"爹爹!\"温瑾潼献宝似的举起一个油纸包,\"我给爹爹买了桂花糕!\"
温北君这才注意到,女儿怀里护着的油纸包半点没湿。他蹲下身,用袖子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泥水:\"怎么自己跑出去了?\"
\"因为...\"温瑾潼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爹爹昨天说想吃城东王婆婆家的桂花糕...\"
温北君心头一热。他不过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女儿记在了心里。看着小姑娘湿漉漉的衣裳和沾满泥巴的绣花鞋,他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傻孩子。\"他将女儿连人带伞一起抱起来,\"以后想出门,要跟爹爹说,知道吗?要不然爹爹也会担心你。\"
温瑾潼把小脑袋靠在父亲肩上,偷偷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沉香味,小声应道:\"嗯...\"
四月初的郊外,春风正劲。
温瑾潼拽着风筝线在草地上奔跑,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红。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春衫,跑起来像只活泼的小黄鹂。
\"爹爹!再高一点!\"她回头喊道,手中的蝴蝶风筝已经飞得老高。
温北君站在不远处,身旁是来雅安巡查的玉琅子。两人看着欢快的小丫头,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听说你要送瑾潼去南州学宫?\"玉琅子突然问道。
温北君点点头:\"下个月就走。南州现在学风浓厚,又有你和小鸢在那边,比留在我身边强。\"
“你放心吗?”
温北君依旧看着温瑾潼,孩子追逐着风筝的样子显得格外可爱。“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她不能一辈子待在我身边,总要出去学些东西的。”
玉琅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那丫头知道吗?\"
\"还没告诉她。\"温北君看着女儿欢快的身影,声音低沉,\"再让她开心几天吧。\"
正说着,一阵大风吹来,温瑾潼的风筝线突然断了。蝴蝶风筝随风飘远,小姑娘急得直跺脚。
\"爹爹!风筝飞走了!\"
温北君正要上前,玉琅子却先一步走了过去。他蹲下身,不知对温瑾潼说了什么,只见小丫头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你跟瑾潼说了什么?\"回去的路上,温北君忍不住问道。
玉琅子神秘一笑:\"我告诉她,风筝是去南州探路了。等它找到最好的书院,就会回来接她。\"
温北君哑然。
四月底的虞王府,处处透着离别的气息。
温瑾潼趴在书房的地毯上,认真地往一个小木箱里装她的宝贝:一只玉雕的小兔子,几本图画书,还有父亲送她的第一把木剑。每放一件东西,她都要犹豫好久,生怕带少了什么。
温北君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女儿忙碌的身影。他手里攥着一封刚到的密信,南州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等五月初三,他就要亲自送女儿启程。
\"爹爹!\"温瑾潼突然抬头,朝他招手,\"瑾潼的箱子装不下啦!\"
温北君收起思绪,走进书房蹲在女儿身边。小木箱确实装得满满当当,最上面还压着那把她最爱的木剑。
\"瑾潼,\"他轻声问,\"真的想带这把剑去吗?\"
温瑾潼用力点头:\"要带的!玉叔叔说南州有好多厉害的老师,瑾潼要学一身本事,回来保护爹爹!\"
温北君喉头一哽。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突然做了个决定:\"那爹爹再给瑾潼一个礼物好不好?\"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一枚小巧的铜印,印纽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
\"这是...\"温瑾潼好奇地翻看铜印。
\"听雪印。\"温北君柔声道,\"带着它,就像爹爹一直陪着瑾潼一样。\"
她自然是不懂这个印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可以调动整个南州的玄鸟卫。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郑重地把铜印挂在脖子上。窗外的夕阳将父女俩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要把这最后的温馨时光永远定格。
“爹爹,答应瑾潼一件事呗。”
“嗯?”温北君知道自己的女儿很少和自己提要求,他蹲下身来看着温瑾潼,“说吧。”
“瑾潼去南州之后,爹爹一定要记得注意自己的身体,每天都要想瑾潼,绝对不能有一天忘记瑾潼哦。”
温北君突然沉默住了。
温瑾潼的眉眼和她的娘亲实在是太像了,太像那个喜欢站在虞王府院中等着他回家的女子了。
“好,爹爹答应你,但是瑾潼也要答应爹爹一件事。”
温瑾潼看着突然严肃的爹爹,不自觉间也严肃了起来。
“瑾潼永远不要忘记你的娘亲,对你来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