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幽光浮动如萤火虫般轻舞,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与草木清香交织的气息。林默跪坐在石床边,双手颤抖地将林逸轻轻扶回那张由千年寒玉雕琢而成的卧榻之上——这不仅是他的师兄,更是他自幼敬仰如神明的存在。
他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落下,声音哽咽得如同破碎的琴弦:「师兄……你感觉如何?都怪我,我不该让她进来!若非我一时疏忽,怎会让那个毒妇踏入此地?!」
他俯身凝视着林逸胸前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那是从胸膛深处渗出的温热液体,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正在无声哭泣。那不是普通的伤口,而是某种剧毒侵入经脉后留下的印记,每一滴血都似带着怨念,在夜色中泛起诡异微光。
「咳……」一道极轻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像是风穿过枯枝的低语。林逸缓缓睁开眼,眼皮颤动几下,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梦魇中醒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角还残留着一抹未干的血痕,整个人虚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可当他看见林默满脸愧疚、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时,嘴角竟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哪怕那笑容浅薄如风中残叶,也足以令人心碎:「不怪你……林默……也别怪苏师妹……她或许只是关心则乱……」
这句话像一柄无形的剑,刺穿了林默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他原本满腔怒火,此刻却被这番“以德报怨”的圣人之举烫得灵魂战栗——这不是软弱,这是真正的慈悲!
「师兄!你就是太善良了!」林默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也不觉疼痛,「那个毒妇分明是想害你!她是故意的!我亲眼看见她眼神不对劲!」说着,他从怀中捧出那只小巧玲珑的玉盒,表面雕刻着云纹流转,隐隐透出一股温润灵韵——正是苏婉儿临走前留下的那件东西。「师兄,这是『玉髓续命膏』!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至宝!我这就为你敷上!」
话音未落,他就要掀开盖子。
「别!」林逸忽然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按住林默的手腕。这个动作牵动了体内假伤,让他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一角。他剧烈咳嗽不止,面色愈发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师兄?」林默怔住了,眼中满是慌乱与不解。
林逸喘息片刻,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这玉髓续命膏……药力太过霸道……乃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圣品……我如今身体虚不受补,经脉紊乱,若是强行用了,恐怕……会被这磅礴的药力撑爆经脉,死得更快……」
这一番话听得林默心头巨震,手一抖差点把玉盒扔在地上。他虽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已跻身青云门年轻一代前十,但毕竟阅历尚浅,对高阶丹药的药理了解甚少。而林逸说得煞有其事,语气诚恳得令人信服,怎能不信?
「那……那怎么办?」林默急得团团转,额头上沁出细密汗珠,整个人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小兽,焦躁不安。
就在这一刻,林逸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微光——那是计划成形时独有的冷静与锐利。他望着林默,目光真诚而恳切,仿佛真的在为他人考虑:
「这药膏……你先收着。」他缓缓说道,声音温柔得像春日暖阳,「你的天赋比我好,将来必然是我青云门的顶梁柱,以后……总有身陷险境的时候。这盒药膏,留给你,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我这条命……不值钱,你的命,比我的重要。」
轰!
林默只觉得脑中仿佛炸开了一颗星辰,万籁俱寂,唯有心跳声如雷贯耳。师兄……在这种时候,想的竟然还是我!
那一刻,所有怀疑烟消云散,只剩下滚烫的感激与敬畏。他紧紧握住玉盒,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的重量。眼眶发热,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玉盒上,竟发出细微的嗡鸣——似乎连天地都在回应这份真挚的情感。
「师兄……」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我绝不会让你有事!我去找师父!就算跪着求,我也要求来续命的丹药!」
说完,他不再犹豫,一把将玉盒塞进林逸怀里,语气坚定不容反驳:「师兄,你拿着!这是你的!你必须好起来!」
然后,他猛地起身,身形如箭离弦,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洞府。脚步踏碎落叶,带起一阵清风,仿佛要把整个世界的希望都扛在肩上。
洞府再度陷入寂静,只有风吹过石缝的声音,宛如叹息。
而此时,林逸脸上的虚弱与痛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平静的神情,犹如深潭不起波澜。他慢条斯理地坐直身躯,姿态从容得不像一个重伤之人,反倒像一位掌控全局的君王。
他拿起那盒「玉髓续命膏」,指尖轻触盒盖,一道柔和的金芒自其中溢出,瞬间弥漫整个空间。一股精纯至极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宛如晨曦初照,唤醒沉睡万物。林逸闭目感受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东西。」
他低声自语,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苏婉儿啊苏婉儿,想试探我?那就用你最宝贵的东西,来为你的愚蠢买单吧。
这一局,不仅彻底洗清了自己的嫌疑,让林默死心塌地,还白得了这件救命至宝。血赚!
他将药膏小心收好,又用衣袖擦掉嘴角残留的血迹,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刚才为了逼真,他动用了秘术【虚无之心】逆行灵力,确实对经脉造成了轻微震荡,但这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区区一点痛楚,根本不足挂齿。
随着心神沉入识海,那枚悬浮于意识深处的古老符文缓缓转动,一股清凉气息流淌而出,迅速抚平受损的经络,甚至修复了部分因强行压制灵气造成的暗伤。
然而林逸并未就此止步。
今日这场「表演」,让他对力量的本质有了前所未有的领悟。
什么是虚?什么是实?
他假装重伤是虚,但喷出的那口血却是实。
苏婉儿的试探是虚,但她想害自己的心思却是实。
虚实之间,互相转化,真假难辨——这不正是《道德经》中最深刻的哲理吗?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
他曾将这些话当作哲学至理来读,从未想过,它们竟是宇宙运行的根本法则!
就在这一瞬间,林逸识海中那本古朴厚重的《道德经》书页无风自动,疯狂翻阅起来!一个个金色古字从书中飘浮而出,在他识海中旋转、跳跃、重组,如同星辰运转,演绎天地万象。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嗡——!
林逸的识海猛然一震,仿佛宇宙本身在他脑海中炸裂开来!
他看到了混沌初开的一刻——从一片绝对的「无」中诞生了最初的「有」,那是时间的起点,也是万物的源头。他又仿佛看见了万物终结之时,一切「有」终将归于永恒的「无」,如同潮水退去,沙滩恢复寂静。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所谓修行,并非一味追求力量,而是懂得在虚实之间游走,在真假之中洞察本质。
他用【虚无之心】模拟出的虚弱,引动了真实存在的恶意,最终得到了「玉髓续命膏」这样真实不虚的宝物——这不是巧合,这是天道的馈赠!
他的心神前所未有地空明澄澈,仿佛脱胎换骨,灵魂升腾。
识海中漂浮的《道德经》古字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彻底消散不见。但在它们消失的地方,一片更加浩瀚、更加深邃的景象缓缓展开——那不再是文字,而是天地运行的轨迹!
那是风的轨迹,是云的聚散;
是大地山川的脉络,是江河湖海的奔腾;
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是生、老、病、死……
整个世界的运行规律,宇宙的底层逻辑,都像一幅无比壮丽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美得令人窒息。
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了「大道」的轮廓。
原来,真正的强大,不在刀剑锋芒,而在人心深海。
而这,才是他修行之路的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