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用过晚饭后，山寨的大伙照例月下乘凉。
期间说说笑笑唠唠家常再正常不过。卢则眼珠一转，借势有意无意聊起鬼怪之事。
大伙未料到这有什么不妥，一不留神便被卢则绕了进去，纷纷谈起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人一多不同版本的故事也多起来，不由生出攀比较劲的心思。
这不暗自给故事添油加醋说的异常瘆人。
原先只当闲谈，颇有些不以为意的步忌猝然听到这些，当场愣住。身子一僵，连带着脑子眼睛都被摄住了。
想走可偏偏双腿僵直发麻挪不动道，又因披着吴三缸的身份不好做出些跌份的举止，愣是惨白一张脸听了过半。
好在刘莽眼见发觉兄弟不对劲，以为夜深露重什么的，贴心招呼他回去歇息。
*
回到卧房，步忌坐在榻上双腿仍是止不住的打颤。
抬起袖子缓缓擦了擦脸上的汗，静坐良久后四顾左右强忍不适翻身窝在被子里。
烛火未熄，不时受门缝的风吹拂轻轻摇曳。
步忌胆战心惊，怂的将整个头用被褥蒙住，强迫自己快些入睡，睡着了便没事了。
睡着了便没事！
——以前卢则就是这么说的。
可步忌不知道的是此番正是卢则捣鬼，不真给你点厉害他岂会善罢甘休。
夜浓似墨，沉甸甸地压在雕花窗棂之上。
步忌侧卧于榻，身体微微蜷缩。床帏半掩，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荡，搅得人心神不宁。
他本就怕鬼，这静夜中的丝丝暗影都似藏着未知的惊悚令他辗转难眠。
心烦睁开眼无意扫到窗棂，黑眸倏一窒。
眼中一袭人影着宽大的白色长袍，长发披散，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两颊点着诡异的殷红，活脱脱一副厉鬼模样。
缓缓抬起手持的一盏绿莹莹的纸灯笼，里面的磷火幽幽闪烁，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步忌顿时心惊肉跳，可不待他做出反应。
那鬼怪便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来到卧房门口。脚下的青砖冰冷而粗糙，却丝毫影响不了他恶作剧的兴奋。
轻轻推开房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宛如鬼哭。
步忌听到动静双眼瞬间瞪大，目光惊恐地投向门口。借着微弱的光线，瞧见那身形飘忽的“鬼怪”缓缓飘入屋内，那惨白的面容、血红的脸颊，还有散发着诡异光芒的灯笼，瞬间让他头皮发麻，全身寒毛直竖。
恶劣鬼见状不着痕迹勾唇一笑，故意压低声音，发出阴森的嘶吼：“步忌，还我命来……”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步忌想喊却喊不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在被窝里，藏在被褥的双手慌忙摸出枕头下的短剑，忐忑地握紧。
眸中满是惧色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
“你逃不掉的……”
鬼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靠近床铺，脚步拖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青灯晃动，诡异的光影在墙壁和帐幔上投射出扭曲的形状，好似无数恶鬼张牙舞爪。
步忌口水直咽，心跳急剧加速仿若要从嗓子眼冒出来似的。又干又涩，紧紧握着短剑的手指节泛白。
随着“鬼怪”越来越近，他能闻到那股刺鼻的磷火味，混合着夜晚的寒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情急之下，步忌由着恐慌支配失了理智慌忙亮出短剑朝不断逼近的鬼刺去。
不料腿脚发麻一下失力，整个人扑倒在塌下双膝重重砸地，随着手中短刀哐当一声摔在地面，猝不及防一股尖锐的疼痛传来。
不等步忌爬起，鬼突然俯身将脸凑近他，咧开嘴露出一排染黑的牙齿，发出尖锐的笑声：“步忌你完了，哈哈哈哈……”
多重打击下，心态崩溃。步忌终于承受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昏厥过去。
*
卢则完全继承了李祈对人心的掌控，以及塑造人的本事。
喜恶善恶，当初李祈打造“完美”卢则的手段，如今被卢则融会贯通。
——他乐于玩弄人心，这种隐秘至极的舒爽游戏。享受名利权势带来的不容忤逆的无上威严。
他爱李祈，爱李祈的威严肃穆，爱李祈的大义凛然，爱李祈的心狠手辣。
李祈的一切于他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对胃口的“人”？
当时卢则不知也知是报应是陷阱，仍旧故作潇洒心甘情愿沉沦。
直到容稹的出现……李祈的放手。
卢则彻底病态、疯狂，脱缰野马都过犹不及，简直恶鬼出闸。他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地找乐子，却不自知亦或压根不在意随之而来的代价。
很长一段时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他的人生格言，他洒脱神秘，追逐极乐。总一副嬉皮笑脸吊儿郎当样，有恃无恐，他自认“李祈”会为他兜底。
——
——
夜风清凉，卢则坐于悬崖边上却并无整治步忌的快感，而是陷入对李祈的无尽思念。
和对前世过往种种追忆，原来当真有迹可寻。
“我看你捉弄步忌捉弄的挺得意的呀，怎么反倒叹气了？”
目睹卢则全过程行动的邀瑶，此刻和卢则同坐在悬崖边上。月色晚风下，散漫晃着垂空的双腿，无意瞥见卢则面露郁色不由好奇。
“想心上人呗。”卢则回得倒是干脆，嘴角牵起若隐若现的笑。
说罢，他举起酒壶闷了一口酒。
回味起来，有点苦。
“……那位叫李祈的？”
“正是。”卢则听到李祈的名字，莫名眉头一展。
忽地想到了什么，扭头正色看着邀瑶一字一顿道：“所以，你少给我和步忌牵线。”
邀瑶神色一怔。
半响，莫名冲着卢则回了个“恶鬼”的口型。
卢则笑了，“少招惹我，我谁都不亲。是个名副其实的白眼狼。”
邀瑶哑然失笑，这人说话怎得如此不按套路。
不过嘛，胜在有意思。
微微上挑的眉眼露出几分欣赏，“你倒，实诚……”
卢则又喝了一口酒，抬头望月。金发垂落眸光黯淡，侧颜显得忧郁。
“李祈是例外，是特例。我当你是至交想拉你们见一见。只不过，这几日看来，你对他颇有些意见。既然如今，不见也罢。”
末了又道一句：“我从不强求。”
前世你千求万求也未得一见，如今轻巧答应你了反倒没了兴致。
人啊总是奇怪，老爱求些求而不得。
一瞬间，邀瑶又愣住了。
不强求？
她认真打量起卢则的脸，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又或者说，卢则实在太迷。纵他实话实说，可他的实话总不大能让人信服，让人觉着使诈。
使诈细究下倒又颇有些不妥……
像，真话反说。
对，是这个。
真真切切却也表里不一卢则。
想明白这点，邀瑶自然而然意识到原来卢则心似明镜，很多事他明白的很只不过没说。
既然今时，他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
“见！怎能不见。改日你挑个日子，我定要去拜会拜会这位李公子。料想他究竟何方神圣竟能让狂徒卢则，你如此死心塌地。”
邀瑶笑得潇洒，语气却略见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