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梅兰芳蹲在四合院的门槛上,看邻家阿婆包饺子。阿婆布满皱纹的手像灵巧的蝴蝶,面团在她掌心转呀转,眨眼就变成了月牙形状。“梅家小子,馋啦?”阿婆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个面团,“学着捏捏看。”
梅兰芳的小手笨拙地揉着面团,眼睛却一直盯着阿婆的动作。这时,巷口传来清脆的拨浪鼓声,卖糖人的小贩挑着担子走来。几个孩子欢呼着围过去,可梅兰芳还在专心研究面团怎么捏出褶子。
“你这孩子,就爱盯着这些细活儿。”母亲擦着手从屋里出来,看见他鼻尖沾着面粉,“以后唱戏可得把这份耐心用上。”梅兰芳认真地点点头,他记得父亲说过,他们梅家世代都是唱戏的。
这天,戏班在后院排演《三娘教子》。梅兰芳躲在屏风后面偷看,饰演三娘的师傅一边抹眼泪,一边唱得声泪俱下。散场后,他鼓起勇气拉住师傅:“您哭的时候,眼睛为什么亮晶晶的?”师傅蹲下身子,摸着他的小辫子说:“因为心里真的在替三娘难过呀,演戏就得把自己变成戏里的人。”
从那以后,梅兰芳像块小海绵,吸收着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他跟着卖豆腐的大叔学挑担子的姿势,看茶馆跑堂的端茶时怎么把碗稳稳地放在桌上。有次,他看见隔壁家姐姐被野猫抓伤,疼得直掉眼泪,那皱着鼻子抽气的模样,被他悄悄记在了心里。
十岁那年,梅兰芳第一次登台演《长生殿》。台下坐满了观众,锣鼓声震得他耳朵发麻。当他踩着碎步出场时,突然瞥见台下有人打哈欠。梅兰芳心里一慌,差点忘了动作。谢幕时,师傅拍着他的肩膀说:“别只想着自己演得好不好,要让观众眼睛离不开你。”
为了练眼神,梅兰芳养了一群鸽子。每天清晨,他跟着鸽群奔跑,眼睛紧紧盯着在天空盘旋的白色身影。有次鸽子飞得太高,他仰着头追,不小心撞上了石桌,额头肿起个大包。母亲心疼地说:“别练了,太危险。”梅兰芳却笑着说:“您看鸽子飞得多自在,我要是能把这种感觉带进戏里就好了。”
一年冬天,戏班要演《贵妃醉酒》。梅兰芳发愁怎么演出贵妃微醺的神态。他在结冰的院子里转圈,模仿醉酒的样子,结果“啪”地摔在雪地里。正巧隔壁李大爷路过,连忙把他扶起来:“傻孩子,醉酒的人走路是轻飘飘的,心里却像揣着石头。”
这句话点醒了梅兰芳。他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时而脚步踉跄,时而眼神迷离,连吃饭时拿筷子的手都在找那种若有若无的摇晃感。演出那天,当他举着酒杯唱出婉转的曲调,台下的观众仿佛真的看到了醉眼朦胧的贵妃。
有次,戏班来了个脾气古怪的老琴师。排练时,老琴师总把琴弦拉得又急又乱,故意和演员的节奏错开。其他演员都气得直跺脚,梅兰芳却在散场后追上去:“先生,您刚才拉的调子,是不是想表现角色心里的烦躁?”老琴师惊讶地看着他:“小娃娃,有点意思。”从那以后,老琴师把毕生的琴艺都教给了他。
随着名气越来越大,有人劝梅兰芳去国外演出。“外国观众听不懂戏文,怎么办?”梅兰芳皱着眉头问。他跑到码头,看外国水手用手势交流;又去教堂,观察神父布道时的表情。他把这些观察融入表演,用眼神、手势和身段,让不懂中文的观众也能看懂故事。
当梅兰芳在国外的舞台上甩起水袖,蓝色的绸缎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台下的外国观众先是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谢幕时,梅兰芳望着台下挥舞的鲜花,想起小时候蹲在门槛上学包饺子的自己。生活里那些看似平常的点点滴滴,原来都藏着表演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