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时光里的军功章
一、拔河绳上的掌心温度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扑在学校操场的红色跑道上。
李渊攥着拔河绳的掌心沁出薄汗,粗糙的麻绳磨着虎口的旧疤,传来熟悉的刺痛感——像当年握着步枪枪托的重量,却又截然不同。绳尾系着的红绸带在风中晃悠,对面是五年级(3)班的家长队,个个膀大腰圆,为首的男人拍着胸脯喊:“去年冠军,今年还得是我们!”
“爸,加油!”李阳站在队伍侧面,校服领口别着的“拉拉队队长”徽章歪歪扭扭,手里的塑料喇叭被他吹得破音。李渊转头时,看见苏瑶正踮脚给李悦整理羊角辫,女儿举着张画着“必胜”的纸牌,小脸冻得通红,鼻尖却冒着热气。
裁判的哨声像冲锋号。李渊下意识地撑腰、蹬腿,动作标准得像在执行战术动作,身后传来家长们的呐喊,混着孩子们的尖叫,形成一股温热的力量,顺着拔河绳传到他掌心。绳中间的红绸带晃了晃,竟被对方拽过去半尺。
“稳住!”李渊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穿透力。他能感觉到身后的力量在松动,有家长开始龇牙咧嘴地往后仰,姿势狼狈得像被风吹倒的稻草人。这让他想起在丛林作战时,战友们背靠背组成的防御圈——信任不是喊出来的,是靠肩膀抵着肩膀、后背靠着后背熬出来的。
“爸爸用力!”李悦的小奶音穿透嘈杂的人声。李渊余光瞥见苏瑶正举着手机录像,镜头却时不时往他这边偏,嘴角的笑意比阳光还亮。他突然想起上周家庭聚餐时,李阳偷偷说“同学们都笑我没爸爸来开家长会”,此刻那孩子正涨红着脸,用尽全身力气喊加油,脖子上的青筋像小蚯蚓一样鼓着。
红绸带在中线左右摇摆。李渊的手臂开始发酸,肌肉的酸胀感顺着胳膊爬向肩膀,像扛着沉重的装备行军。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喊起在部队时的号子:“一二!一二!”身后的家长们愣了愣,竟下意识地跟着喊起来,步伐渐渐统一,绳子猛地往回拽了一大截。
哨声再次响起时,红绸带稳稳地停在他们班的区域。李阳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校服上沾着的草屑蹭到他的裤子上,孩子的眼泪和鼻涕糊在他的裤腿,却热得烫人:“我们赢了!爸爸你好厉害!”
李悦举着纸牌跑过来,牌角被风吹得卷了边:“爸爸是超人!比动画片里的还厉害!”苏瑶走过来,用纸巾给他擦汗,指尖触到他滚烫的脖颈,嗔怪道:“多大岁数了,还跟小伙子似的拼命。”
李渊看着她发红的眼角,突然弯腰把两个孩子都抱起来,一手一个,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胳膊更酸,心里却踏实得像落了地的石头。周围的家长笑着起哄,有人喊“李教官深藏不露啊”,有人问“以前是不是练过”。他没回答,只是看着怀里的孩子,看着苏瑶眼里的光,突然明白:比起在战场上赢得的胜利,这一刻的欢呼,才更让他觉得骄傲。
二、辅导室的旧信与新泪
服务站的玻璃窗上,凝着层薄薄的水汽。
李渊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捏着张泛黄的信纸。信纸的边缘卷了角,上面的字迹娟秀,却有几处被水渍晕开,是老郑的妻子当年写给前线的信。“家里一切都好,妈让你别惦记”“小宝会叫爸爸了,就是总对着你的照片喊”“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你爱吃的槐花饼”……
老郑坐在对面的木椅上,手里转着个搪瓷缸,缸身上的“为人民服务”字样已经模糊。“她走了三年了。”老人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走的时候还念叨,说没等到我给她讲完猫耳洞的故事。”
李渊想起自己的抽屉里,也锁着一沓信。是苏瑶这些年写的,有的寄到部队,被退回时盖着“收件人外出执行任务”的戳;有的没寄出去,叠得整整齐齐,信封上写着“给李渊”。他以前总觉得没时间看,现在才发现,那些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她独自撑过的日夜。
“我帮您整理成册子吧。”李渊把信纸抚平,“把您的故事也写进去,给小宝留着。”老郑的孙子小宝总觉得爷爷的军功章“土气”,宁愿戴同学爸爸送的限量版球鞋徽章,也不肯碰爷爷的旧军装。
老郑的眼睛亮了:“能行吗?我这记性,好多事儿都记不清了。”
“能。”李渊拿出录音笔,“您慢慢想,想到一点说一点。就像您当年排地雷那样,一步一步来。”他按下录音键时,窗外的阳光正好穿透水汽,照在老郑的军功章上,那枚三等功勋章的边缘已经磨损,却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
整理故事的间隙,李渊给苏瑶发了条信息:“晚上想吃什么?”以前他从不会问,要么是“有什么吃什么”,要么是任务间隙匆匆报个平安。现在他喜欢这种琐碎的问候,喜欢等她回复时的期待感,像拆一封永远拆不完的家书。
苏瑶回得很快:“孩子们想吃饺子,我买了白菜馅的。”后面跟着个笑脸表情,是他教她加的。李渊看着那个笑脸,突然想起第一次视频时,她对着屏幕手足无措的样子,连切换镜头都不会。时光把两个生疏的人,磨成了能隔着屏幕猜透彼此心思的模样,只是这磨的过程,她一个人扛了太久。
老郑的故事整理到第三页时,小宝背着书包冲进辅导室,校服上沾着墨水印:“爷爷,我来接你了!”他看到桌上的信纸,撇了撇嘴:“又在说那些老掉牙的故事。”
李渊把录音笔递给孩子:“听听这个。”里面是老郑说的猫耳洞往事,说他如何在零下的气温里,把唯一的棉被让给受伤的战友;说他如何在断粮三天后,把找到的半块压缩饼干掰成七份,分给身边的兄弟。
小宝的耳朵渐渐凑近录音笔,背着的书包滑到地上也没察觉。老郑看着孙子的侧脸,悄悄抹了把眼睛,搪瓷缸放在桌上的声音很轻,像怕打断什么。李渊突然想起李阳,那孩子昨天还在问“爸爸当年真的杀过人吗”,他当时没回答,现在却觉得,该慢慢讲给他们听了——不是讲杀戮,是讲守护,讲那些勋章背后,藏着怎样的责任与牵挂。
下班时,小宝主动帮老郑拎包,书包上的卡通挂件晃来晃去,和老人身上的旧军装形成奇妙的和谐。李渊站在服务站门口,看着祖孙俩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掏出手机,给苏瑶发了条信息:“今晚我给孩子们讲个故事吧。”
三、厨房的烟火与勋章
油烟机的轰鸣声里,混着剁肉馅的咚咚声。
李渊系着苏瑶那件浅蓝色的围裙,站在灶台前,手里的菜刀起落得有模有样。案板上的白菜馅堆得像座小山,是李悦爱吃的;旁边的盘子里,卧着几个圆圆的鸡蛋,是李阳点名要的“黄金饺子”——把蛋黄包在馅里,煮出来金灿灿的。
“慢点剁,别切到手。”苏瑶靠在门框上,手里织着毛衣,线团在她脚边滚来滚去,“以前在部队,是不是经常帮炊事班干活?”
“嗯,新兵连时总被派去帮厨。”李渊的菜刀顿了顿,“那时候觉得,能安安稳稳包顿饺子,比什么都幸福。”他没说的是,有次执行任务被困在雪山,三天没吃东西,最后靠着战友分的半块冻饺子活了下来,那饺子的味道,他记了一辈子。
苏瑶走过来,从橱柜里拿出饺子帘:“明天老郑他们要来家里吃饭,说想尝尝你的手艺。”她把帘上的面粉抖了抖,动作熟稔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我买了瓶好酒,你陪老班长喝点。”
李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从背后轻轻抱住她。苏瑶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传来温暖的温度。这是他回家后第一次抱她,动作生涩得像个新兵,手臂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孩子们在客厅呢。”苏瑶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被看到该笑话了。”
“让他们笑。”李渊把下巴搁在她的发顶,闻到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和记忆中她长发的味道一模一样,“以前总觉得,军功章是给国家的,现在才明白,能让你们笑,比拿多少勋章都强。”
苏瑶转过身,指尖在他下巴上划了划,那里的胡茬扎得她手心发痒:“明天穿我给你织的毛衣吧,老郑他们肯定夸你。”那件深灰色的毛衣,领口处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是她偷偷加的花样。
李阳抱着作业本跑进来,指着数学题喊:“爸爸,这道鸡兔同笼我不会。”李渊放下菜刀,蹲下来给孩子讲题,苏瑶站在旁边,给他们一人递了块刚切好的苹果。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像撒了层金粉。
饺子下锅时,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白色的饺子在沸水里翻滚,像一群胖乎乎的小元宝。李悦趴在灶台边,数着浮出水面的饺子:“一个、两个、三个……爸爸包的饺子会游泳!”
李渊看着她被蒸汽熏红的小脸,突然想起在非洲执行任务时,看到难民营里的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神里的恐惧像针一样扎人。那时候他拼命完成任务,想着早点回家,却不知道家到底是什么样。现在他知道了,家就是厨房里的烟火,是孩子的笑声,是爱人递过来的一杯热水,是这些琐碎到不值一提,却让人牵肠挂肚的瞬间。
吃饺子时,李阳突然举起碗:“祝爸爸永远不离开我们!”李悦跟着举碗,奶声奶气地喊:“祝妈妈越来越漂亮!”苏瑶笑着给他们夹饺子,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李渊看着碗里的黄金饺子,咬开时,蛋黄的油汁流出来,烫得他舌尖发麻,心里却甜得像灌了蜜。
收拾碗筷时,苏瑶突然说:“明天老郑他们来,你给他们看看阳阳的奖状吧,上次期中考试进步了二十名。”李渊愣了愣,才想起自己的军功章还在抽屉里,而孩子们的奖状,早就被苏瑶贴在了客厅的墙上,最显眼的位置。
四、老物件里的新故事
周日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客厅的地板上。
老郑抱着个木盒子,坐在沙发上,小宝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还在播放动画片。李渊给他们倒了茶,苏瑶端来刚烤好的饼干,李阳和李悦围在老郑身边,好奇地看着那个神秘的木盒子。
“这是我当年的‘宝贝’。”老郑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块褪色的红绸布,放着枚三等功勋章,一本磨破了皮的笔记本,还有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军装,笑得一脸青涩,胳膊上还戴着“炊事员”的袖章。
“这是爷爷年轻时?”李阳指着照片,眼睛瞪得溜圆,“比爸爸还帅!”
老郑的脸红了,挠了挠头:“那时候啊,总想着立个大功,让家里人骄傲。”他拿起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这是我记的菜谱,在猫耳洞没事干,就琢磨着回家给你奶奶做什么菜。”
李悦指着勋章上的锈迹:“爷爷,这上面的星星会掉下来吗?”
“不会。”李渊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这些锈迹,是时光留下的印章,就像爸爸手上的伤疤,都是故事。”他拉起孩子的小手,放在自己虎口的疤上,“你看,这是爸爸拆弹时不小心划的,当时想着,一定要活着回家,不然就没人给你讲睡前故事了。”
苏瑶走进房间,抱来个相框。相框里,左边是李渊的军功章,右边是李阳的三好学生奖状和李悦的绘画奖状,中间贴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李渊穿着便装,搂着苏瑶的肩膀,两个孩子挤在中间,笑得露出豁牙。
“这是我们家的勋章墙。”苏瑶把相框放在茶几上,“每个都很重要,缺一不可。”
老郑看着相框,突然抹了把眼睛:“要是你奶奶还在,肯定也给我弄这么个框。”小宝放下平板电脑,拿起爷爷的勋章,小心翼翼地别在自己的校服上:“爷爷,明天我带去学校,告诉他们这是真的军功章!”
李阳跑回房间,抱来自己的作业本:“老郑爷爷,你看我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老师给了满分!”老郑接过作业本,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念到“爸爸的肩膀很宽,能扛着我和妹妹跑”时,声音哽咽了。
阳光渐渐西斜,把客厅里的影子拉得很长。老郑和小宝要走了,临走时,小宝把平板电脑里的动画片换成了爷爷的录音,里面是老郑讲的猫耳洞故事,他说要带去学校,放给同学们听。
李渊送他们到楼下,老郑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李啊,我算明白了,咱们当兵的,打赢了仗不算完,守好家才算真本事。”李渊看着老人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在战场上没掉过的眼泪,此刻正悄悄地往心里流。
回到家时,苏瑶正在厨房煮姜汤,李阳在给相框擦灰,李悦拿着彩笔,在相框旁边画了个大大的爱心。李渊走过去,从背后抱住苏瑶,下巴搁在她的发顶,闻着厨房里的姜味和她身上的栀子花香,突然说:“谢谢你。”
苏瑶转过身,笑着捶了他一下:“谢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窗外的月光升起来,照在客厅的相框上,军功章和奖状在月光下泛着光,像撒了一层碎钻。李渊看着这一切,突然明白:所谓归巢,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所谓勋章,不是挂在胸前的金属,而是刻在心里的牵挂。他曾是战场上的兵王,如今只是个归巢的丈夫和父亲,而这,就是他这辈子最光荣的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