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红绳系年
一、腊八蒜里的光阴
腊月初八的晨光刚漫过窗台,苏瑶就把泡腊八蒜的玻璃罐搬到了阳台。紫皮蒜在米醋里泡得透亮,像一颗颗裹着琥珀的玛瑙,罐口系着的红绳在风里轻轻晃,是去年李悦编的蝴蝶结,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妈,为什么要系红绳啊?”李阳嘴里叼着牙刷跑出来,牙膏沫沾得下巴都是。这孩子随李渊,凡事爱问个究竟,昨晚写作业时还追着问“为什么腊月二十三要祭灶”,直到李渊翻出《民俗大全》才罢休。
苏瑶往罐子里撒了把白糖,指尖在红绳上捻了捻:“你外婆说,红绳能锁住福气,等蒜泡绿了,年就来了。”她忽然笑了,“你爸第一次见这罐子,还以为是我泡的毒药,差点给扔了。”
厨房门“吱呀”响了声,李渊端着刚熬好的腊八粥出来,砂锅里的糯米、红豆、莲子翻滚着,香气漫得满室都是。“谁在说我坏话?”他把碗往桌上放,军绿色的旧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是苏瑶去年补了三次的地方。
李悦从被窝里钻出来,光着脚跑到桌边,小手里还攥着个红绳编的小网兜,里面装着颗捡来的鹅卵石。“爸,我的‘聚宝兜’能装福气吗?”她把网兜往罐口凑,鹅卵石在玻璃上撞出清脆的响。
李渊弯腰抱起女儿,胡茬蹭得她脖子发痒:“能,我家悦悦编的兜,能装下整座山的福气。”他往女儿碗里舀了勺粥,莲子在勺里打转,“快吃,吃完带你去买年画。”
苏瑶望着父女俩的背影,忽然想起十年前的腊八。那时李渊还在部队,她抱着刚满周岁的李阳,在电话里说“泡了腊八蒜等你回来”,电话那头的电流声里,混着他压低的咳嗽,说“今年任务重,回不去了”。挂了电话,她抱着李阳坐在空荡荡的客厅,看着罐子里的蒜一颗颗变紫,眼泪把红绳都打湿了。
“发什么呆呢?”李渊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袄渗进来。他往她碗里放了颗红枣,“你最爱吃的蜜枣,特意多放了几颗。”
苏瑶咬着红枣笑了,甜香在舌尖漫开时,忽然看见李渊腕间的红绳——是她今早刚换的新绳,比旧的粗些,说是“本命年要系红绳辟邪”。这习俗还是她教他的,如今他比谁都上心,连李阳的书包带都缠着圈红绳,说是“保平安”。
阳台的麻雀啄食着窗台上的米粒,李悦举着腊八粥去喂,红绳在晨光里晃成道金线。李渊拿起相机,拍下这一幕时,忽然发现取景框里的画面:泡蒜的罐子、喝粥的妻子、喂鸟的女儿、晾在绳上的袜子,还有腕间缠绕的红绳,原来日子早已把所有的牵挂,都系成了看得见的暖。
二、年货市场的硝烟
腊月二十四的年货市场像个炸开的染缸。李渊推着购物车在人群里穿梭,李阳和李悦挤在车斗里,像两只兴奋的小兽,红绳在他们胸前晃来晃去,是苏瑶特意给系的“压岁钱绳”。
“爸,我要那个老虎灯笼!”李悦指着摊位上的走马灯,彩纸糊的老虎张着嘴,里面的烛火一晃,就像活了过来。
李渊刚要掏钱,就被苏瑶拉住了:“家里有去年的兔子灯,修修还能用。”她往丈夫手里塞了张清单,“先买对联和福字,你妈说要贴倒福,寓意‘福到’。”
李阳忽然拽着李渊的衣角喊:“爸快看!军用品店!”街角的摊位上摆着迷彩帽、军用挎包,摊主正拿着个望远镜吆喝,“正宗部队货,能看三里地!”
李渊的脚步顿了顿。那顶迷彩帽和他当年戴的一模一样,帽檐磨得发亮,里衬绣着模糊的编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那里早已习惯了软檐的棉帽,却仍能想起戴着钢盔在雪地里潜伏的夜晚,苏瑶寄来的红绳在帽檐下晃,是唯一的暖。
“爸,你以前戴这个吗?”李阳拿起望远镜,学着军人的样子敬礼,却把镜筒怼反了。
周围的人都笑了,摊主也跟着打趣:“这孩子有范儿,长大了去当兵!”
李渊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接过望远镜调焦时,指尖有些发颤。镜片里的年货市场变得清晰,苏瑶正在给李悦试红围巾,李阳追着只气球跑,红绳在他背后飘成道线——这画面比任何瞄准镜里的靶心都让他踏实。
“别买这些没用的,”苏瑶走过来把望远镜放回摊位,“你爸的军功章比这稀罕多了,回家让他给你看。”她忽然压低声音,“别让孩子总惦记这些,咱们现在过的是平常日子。”
李渊知道她的心思。当年他在边境负重伤,苏瑶抱着两岁的李阳守在病床前,医生说“可能醒不过来”,她就把红绳系在他的手指上,日夜不停地说话,直到他终于睁开眼,看见她腕间磨断的红绳,和眼里的血丝。
“买点糖瓜吧,”李渊推着购物车往糖果摊走,“祭灶要用,孩子们也爱吃。”
糖瓜的黏甜混着炒货的香漫过来,李悦举着串冰糖葫芦跑在前头,红绳在她腰间晃成个小尾巴。李渊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苏瑶说的“平常日子”——原来所谓平常,不是忘记过往,而是把那些惊心动魄的岁月,酿成糖瓜的甜,藏在红绳系住的年里。
三、扫尘时的旧物
腊月二十七的阳光斜斜地落在地板上,扬起的灰尘在光里跳舞。苏瑶踩着梯子擦窗帘,李渊在下面递抹布,李阳和李悦拿着小扫帚跟在后面,把角落的灰尘扫成小堆,像在玩过家家。
“慢点,别摔着。”李渊扶住梯子腿,仰头看见苏瑶的裙摆扫过窗台上的旧相册,封面已经泛黄,是他们的结婚照——他穿着军装,她扎着麻花辫,两人手里牵着根红绳,是摄影师的主意,说“红绳系姻缘”。
“你看这张,”苏瑶从相册里抽出张照片,灰尘在相纸上留下淡淡的印,“你第一次探亲回家,李阳才三个月,你抱他的姿势像扛枪。”
照片里的李渊穿着迷彩服,僵硬地抱着个襁褓,眉头皱得像座山,李阳在他怀里哭得满脸通红。苏瑶说那天他刚执行完任务,胡子拉碴,身上还带着硝烟味,却非要先抱孩子,结果把李阳吓哭了。
“爸那时候好凶哦。”李悦指着照片里的李渊,小手指在他脸上划来划去。
李渊的耳朵红了,转身去搬衣柜。柜顶的纸箱里传来“哗啦”的声响,是他退伍时带回来的军功章和奖状,被苏瑶用红绳捆着,放在最底层。“别碰那个,”他赶紧把纸箱抱下来,“都是些旧东西。”
“我要看!”李阳和李悦异口同声地喊,眼睛亮得像星星。
苏瑶从纸箱里翻出枚三等功奖章,红绸衬底已经褪色,边缘的漆掉了块。“这是你爸在抗洪救灾时得的,”她把奖章放在孩子手里,“当时他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救了二十多个人。”
李阳的指尖在奖章上轻轻摸:“爸,你疼吗?”
李渊想起那天的洪水,浑浊的浪里漂浮着家具和牲畜,他把最后一个老人背到高地时,腿抽筋得差点站不住,却在看见远处赶来的医疗队里,苏瑶抱着李阳的身影时,忽然觉得浑身是劲。“不疼,”他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想到你们,就不疼了。”
扫到床底时,李悦摸到个硬纸筒,抽出来一看,是卷红绳,粗细不一,颜色深浅不同。“妈,这是什么?”
苏瑶的眼睛湿了。那是这些年她给李渊编的红绳,断了的、旧了的,她都舍不得扔,卷成一卷藏在床底。“是你爸的‘平安绳’,”她拿起根最细的,“这根是你刚出生时编的,那时候你爸在外地执行任务,我每天给这绳打结,打一个结,就盼他平安一天。”
绳子上的结密密麻麻,像串没说出口的牵挂。李渊拿起那根最粗的,是去年苏瑶用他的旧迷彩服拆的线,混着红绳编的,说“这样能带着我的味道”。他忽然把红绳往苏瑶腕上系,手指笨拙地打着结:“今年换我给你系,保你一年平平安安。”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红绳上,结与结之间的光影,像他们走过的这些年,有长有短,却始终相连。
四、守岁夜的红绳
除夕夜的烟花在窗外炸开时,李渊正把最后一盘饺子端上桌。韭菜鸡蛋馅的是苏瑶爱吃的,猪肉大葱馅的给孩子们,还有盘素馅的,是留给天上的父母的——碗边系着的红绳,是李悦下午编的,说“这样爷爷奶奶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爸,你看我编的中国结!”李阳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结跑过来,红绳在他手里绕成个乱麻,却看得苏瑶眼睛发红。这孩子随他,手笨,却总爱学着做这些精细活,就像当年他在部队,对着苏瑶寄来的红绳,练了半夜才学会打同心结。
春晚的歌舞声里,李悦抱着李渊的脖子撒娇:“爸,压岁钱呢?”她的小手在他口袋里掏,摸到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红绳系着的红包,上面印着“岁岁平安”。
“这里面不是钱,”李渊笑着刮她的鼻子,“是我给你和哥哥写的‘平安符’。”
红包里是张泛黄的纸,上面是李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吾儿阳阳、悦悦,愿你们此生不必如父般握枪,只愿三餐温饱,四季平安,心中有光,眼底有暖。”
李阳的眼睛亮了:“爸,你会写毛笔字啊?”
苏瑶别过脸去擦眼泪。这张纸是李渊退伍那天写的,当时他坐在空荡荡的营房里,钢笔没水了,就用红绳蘸着墨水写,说“红绳的墨,能辟邪”。这些年她一直藏着,没想到他还记得。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李渊忽然从兜里掏出四根红绳,往每个人腕上系。苏瑶的红绳坠着颗小银珠,是用他的军功章熔的;李阳的红绳缠着根迷彩线,是他旧作训服上拆的;李悦的红绳系着颗小铃铛,一晃就响,说“这样能听见妹妹在哪里”;他自己的红绳最普通,却在末端打了个特别的结——是苏瑶教他的第一个结。
“妈说这个结叫‘四季平安’,”李渊的手指在苏瑶腕间的红绳上蹭了蹭,“系上这个结,咱们家一年都顺顺当当。”
窗外的烟花又炸开一朵,照亮了客厅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四个人手拉手,腕间都系着红绳,像串糖葫芦。李阳忽然指着照片喊:“爸,你看!咱们的红绳连在一起了!”
可不是嘛,红绳在照片里缠成个圈,把四个人都圈在里面,像个永远解不开的结。李渊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烟花,对着墙上的照片,对着身边的家人,轻声说:“敬咱们的家,敬这红绳系住的年。”
苏瑶的眼泪掉在酒杯里,和酒混在一起,喝下去却是甜的。她忽然明白,所谓兵王归回,不是脱下军装的瞬间,而是学会在红绳上打结,在腊八蒜里藏牵挂,在守岁夜的灯光里,把所有的过往,都系成此刻的团圆。
五、红绳系年
大年初一的晨光里,李阳和李悦穿着新衣服在院子里放鞭炮,红绳在他们袖口晃成两道闪电。苏瑶在厨房煮饺子,李渊站在阳台,看着墙上的红绳——那是昨晚大家一起系的,从门框绕到窗户,再缠到阳台的栏杆上,像个红色的网,把整个家都罩在里面。
“在看什么呢?”苏瑶走过来,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饺子,“张奶奶说要过来拜年,让你准备点糖果。”
李渊接过碗,咬了口饺子,里面的硬币硌得牙床发麻——是苏瑶特意包的,说“吃到硬币的人,一年都有好运气”。“我在想,”他望着腕间的红绳,“这些红绳,会不会像树的年轮,系一年,就多一圈牵挂。”
苏瑶靠在他肩上,听着孩子们的笑声和远处的鞭炮声:“会的,”她轻声说,“等咱们老了,就把这些红绳拆下来,编个大网,铺在孙子的小床上,告诉他,这是爷爷奶奶用一辈子的牵挂,织的平安网。”
阳光穿过红绳,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李渊忽然想起刚退伍时的迷茫,觉得自己像把生锈的刀,不知道该往哪里搁。直到有天深夜,他看见苏瑶在给孩子们缝红绳,指尖在烛光里跳动,才明白自己的战场,早已从枪林弹雨,变成了柴米油盐。
“爸!妈!快来看!”李阳举着个红包跑过来,红绳系着的红包上沾着点雪,“张奶奶给的压岁钱,说要系在咱们家的红绳上!”
李渊笑着接过红包,把它系在阳台的红绳上。风一吹,红包晃起来,和其他的红绳缠在一起,像朵开在风里的花。苏瑶忽然指着红绳说:“你看,它们连在一起了。”
可不是嘛,红绳在风里缠来绕去,把所有的牵挂都系在一起,像个永远解不开的结。李渊望着这满院的红绳,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年——不是烟花有多绚烂,不是饺子有多香,而是有红绳系着牵挂,有人在身边守着岁月,把兵荒马乱的过往,都过成了红绳缠绕的寻常。
李悦举着支糖葫芦跑过来,红绳在她手里晃成道金线。“爸,妈,我们去给爷爷拜年吧!”她的声音像铃铛,“我要告诉他,我们家的红绳,能绕地球一圈啦!”
李渊牵着苏瑶的手,跟在孩子们身后往墓地走。红绳在他们腕间晃着,阳光在上面跳着舞,像在唱一首关于回家的歌。原来所谓年,所谓家,所谓归回,不过是红绳系住的光阴,是有人陪你把每个日子,都过成值得牵挂的年。
六、元宵灯里的结
正月十五的灯笼把整条街照得像条火龙。李渊扛着李悦,苏瑶牵着李阳,一家人在灯海里穿梭,红绳在每个人腕间晃,像串会发光的珠子。
“爸,那个灯上有谜语!”李阳指着盏荷花灯,上面写着“红绳系足,打一字”。
李渊摸着下巴假装思考,眼角的余光看见苏瑶在偷偷给李阳使眼色。这是他们的默契,遇到孩子解不出的难题,总爱这样一唱一和。“是不是‘绊’字?”他故意说错,引得李悦咯咯直笑。
“不对不对!”李悦搂着他的脖子喊,“是‘纥’!红绳就是‘纟’,足就是‘乞’,合起来是‘纥’!老师教过的!”
周围的人都笑了,夸这孩子聪明。苏瑶往女儿嘴里塞了颗糖:“咱们悦悦是小才女。”她忽然指着远处的走马灯,“你看那灯上的画,像不像你爸给你讲的故事?”
走马灯上画着个穿军装的人,正把红绳系在个女子腕上,旁边的孩子举着灯笼笑。李渊的脚步顿了顿,想起那年元宵在部队,他站岗时看见远处的烟花,忽然掏出兜里的红绳,对着家的方向系了个结,说“等我回去,年年陪你们看灯”。
“爸,你怎么了?”李阳拽了拽他的衣角。
李渊笑着摇头,往灯市深处走。卖灯的摊位前,个老太太正给孙女编灯笼穗,红绳在她手里转得飞快,编成个复杂的结。“这叫‘盘长结’,”老太太见李悦看得入神,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