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樱花树下的全家福
李渊的轮椅碾过庭院的青石板时,清明的雨刚停。檐角的水珠滴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像极了三十年前边境哨所的晨露。他抬头望向院中的老樱花树,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刻痕,最高处是李阳的名字,旁边画着个小箭头,指着“比爸爸高”;稍低些是李悦的,刻着朵小花,花瓣被岁月磨得模糊——那是他们姐弟俩小时候比身高的记号,每年春天樱花落时,李渊总会牵着他们的手,在树上添新的刻痕。
“慢点推,石板滑。”苏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捧着个红布包,月白色针织衫外罩了件浅灰开衫,发间的纸樱花沾了点湿气,是重孙女今早用浆糊给她粘的,花瓣挺括得像真的。她走到李渊身边,把红布包放在轮椅扶手上,布包边角磨得发亮,针脚是她去年重新缝的,用的是李悦淘汰的红裙子布料。
“这里面是什么?”李渊的指尖碰了碰布包,能摸到硬硬的轮廓,像个相框。
“你忘啦?今天是鼎盛集团成立三十周年,李阳说要拍张全家福,让我把老相框找出来。”苏瑶解开布绳,红布滑落,露出个掉漆的木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黑白照:年轻的李渊穿着军装,苏瑶抱着襁褓里的李阳,怀里还牵着扎羊角辫的李悦,背景正是这棵樱花树,那时的树干还没现在粗,枝桠上零星开着几朵花。
李渊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抚摸相框边缘的掉漆处。他记得拍这张照的那天,李阳刚满周岁,李悦抱着他的腿哭,说“爸爸只抱弟弟不抱我”,最后苏瑶把李悦也抱到怀里,三个人挤在镜头前,李渊站在旁边,手不知往哪放,最后还是苏瑶把他的手拽过去,按在自己肩上。
“李阳在布置客厅,说要按老照片的姿势重拍。”苏瑶把相框举到樱花树下,让新旧背景重叠,“他昨天特意把公司的老员工都请来,老王带着孙子来了,说要让孩子认认‘当年跟李爷爷打天下的地方’。”
李渊的目光落在樱花树另一侧的石桌上,那里摆着几个小马扎,是王大叔生前编的,竹篾有些松了,苏瑶用红绳缠了又缠,说“坐着稳当”。石桌中央放着个搪瓷缸,印着“劳动最光荣”,缸沿缺了个口,是李阳小时候摔的,当时他吓得哇哇哭,李渊却笑着说“这样才像咱家的东西,接地气”。
“爸!妈!可以拍照啦!”李阳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股少年人的雀跃,完全不像个掌管着上市公司的总裁。他穿着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却歪着,是苏瑶刚才给他系的,说“三十岁的人了,还系不好领带”。
李悦跟在后面,手里牵着蹦蹦跳跳的重孙女,小姑娘穿着粉色连衣裙,裙摆上绣着樱花,是苏瑶亲手缝的,针脚密得能数清。“爷爷!奶奶!快来看我画的画!”重孙女举着张蜡笔画,上面是五个手拉手的小人,头顶飘着粉色的圆点,“老师说这是樱花雨,落在身上会变开心!”
李渊被推到客厅中央时,老员工们已经坐好了。老王坐在最前排,怀里抱着个旧弹壳,是他爸当年留给李渊的,后来李渊转赠给了他,说“这弹壳比奖杯金贵”。弹壳里插着朵新鲜的樱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是老王今早从树上摘的。
“都往中间凑凑!”李阳举着相机,镜头对着人群,“妈,您站爸左边,李悦带着孩子站右边……老王叔,您往前点,当年您可是咱们厂的‘技术大拿’!”
苏瑶刚站定,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屋里抱来个保温桶,是当年李渊得的“先进工作者”奖品,红毛线套子洗得发白。她掀开盖子,里面是刚煮好的茶叶蛋,蛋壳敲得裂纹均匀,是李阳最爱吃的,说“比外面卖的入味”。
“大家先吃个蛋,垫垫肚子。”苏瑶给每个人递蛋,指尖碰到老王的手时,看见他手背上的疤痕,像条褪色的蚯蚓——那是当年为了救李阳被机床划的,李阳那时才十岁,追着滚到机床下的皮球跑,老王扑过去把他推开,自己的手却被卷进齿轮。
“当年就是这双手,把我家小子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李渊的声音有些哑,目光落在老王的手背上,“我当时在外地出差,你妈抱着李阳在医院守了三天,回来跟我说‘老王是咱家的恩人’。”
老王嘿嘿笑了,剥开茶叶蛋往嘴里塞,蛋黄沾在嘴角:“李董这话说的,当年要不是您把工伤赔偿款偷偷塞给我,我家小子哪有钱治病?”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混着樱花的清香。李悦掏出纸巾给老王擦嘴角,动作自然得像家人,她想起小时候老王总把苏瑶给他的饼干偷偷塞给她,说“丫头片子要多吃点,长高点”。
“准备拍照啦!”李阳举起相机,镜头里的画面渐渐清晰:轮椅上的李渊衣襟别着纸樱花,苏瑶站在他身边,手里捧着老相框;李阳半蹲在轮椅旁,肩膀挨着李渊的膝盖;李悦抱着重孙女,孩子手里举着蜡笔画;老王和老员工们坐在前排,弹壳里的樱花在阳光下闪着光。
“笑一个!”李阳按下快门的瞬间,窗外的樱花被风吹落,像场粉色的雨,落在每个人的发间、肩头,落在老相框的玻璃上,落在弹壳里的野菊花干上,落在保温桶的红毛线套上。
李渊看着镜头,忽然想起三十年前拍老照片的那天,苏瑶也是这样站在他身边,眼里的光比樱花还亮。那时他说“等公司做大了,咱们天天拍全家福”,她笑着捶他的胳膊,说“我才不要天天拍,我要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樱花树长高”。
如今,孩子们长大了,樱花树长高了,他们也老了,可有些东西从来没变过。比如苏瑶眼里的光,比如李阳和李悦吵吵闹闹却分不开的牵挂,比如老员工们眼里的信任,比如这院中的樱花,每年春天都会准时落下,像场不会缺席的约定。
拍完照,老员工们渐渐散去,带着苏瑶给的茶叶蛋,说要带回家给孙子尝尝。李阳在收拾相机,李悦在给重孙女讲故事,苏瑶坐在樱花树下,给李渊剥橘子,橘瓣上的白丝被她细心摘干净,说“这样不苦”。
李渊的指尖捏着片飘落的樱花,花瓣柔软得像苏瑶的头发。他望着客厅里的灯光,听着李阳姐弟俩的拌嘴声,忽然觉得,所谓的兵王归回,所谓的岁月绵长,到头来,不过是院中的樱花树,是老相框里的黑白照,是保温桶里的茶叶蛋,是家人围坐时的笑声,是无论走多远,总有个地方,樱花为你落,热饭为你留。
苏瑶把剥好的橘瓣递到他嘴边,指尖带着橘香:“想什么呢?笑得像个孩子。”
李渊咬了口橘子,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像这三十年的日子,有苦有甜,却终究是暖的。他没说话,只是伸手,紧紧握住了苏瑶的手。
樱花还在落,像场温柔的雪,覆盖了过往的硝烟,覆盖了岁月的刻痕,却盖不住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爱——它们早已像这樱花树的根,深深扎在泥土里,扎在每个人的心里,岁岁年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