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深夜办公室的热汤面
李阳的拳头砸在会议室的实木桌上时,窗外的暴雨正沿着玻璃幕墙往下淌,在霓虹灯下晕成一片模糊的橘红。他盯着投影屏上“鼎盛集团海外事业部亏损报告”那行黑体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衬衫领口被扯得歪斜,露出锁骨处一道浅疤——那是小时候跟人打架被啤酒瓶划破的,当时苏瑶抱着他在急诊室哭,李渊蹲在走廊抽烟,烟蒂堆了小半盒。
“撤资!”他吼出声,回音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震得桌上的玻璃杯嗡嗡作响,“三个月亏了七千万,再拖下去,总公司的现金流都要被拖垮!”
“你敢!”李悦的声音比暴雨更急,她刚从新加坡飞回来,行李箱还放在会议室角落,拉杆上挂着的免税店购物袋晃悠着,里面是给重孙女买的樱花发夹。她一把将亏损报告扫到一边,露出底下的员工名单,指尖戳着“东南亚片区”那栏,“这里有六十个员工,一半是跟着爸当年打天下的老人,你说撤就撤,他们怎么办?”
“凉拌!”李阳抓起报告往桌上摔,纸张边缘割得他手心发疼,“商场不养闲人!爸当年在非洲开拓市场,为了抢订单三天三夜没合眼,怎么没见你心疼?”
“那是抢订单,不是扔包袱!”李悦的眼眶红了,她跟李阳吵了半辈子,从小时候抢电视遥控器到现在争公司决策,可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心凉。她想起上周在新加坡仓库,看见五十岁的老王蹲在地上打包样品,膝盖上盖着块旧毛毯——那是苏瑶亲手织的,当年老王跟着李渊去中东,苏瑶说“那边风沙大,盖着暖和”。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瑶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里,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月白色针织衫的袖口沾了点面粉。她没看争吵的姐弟俩,径直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条缝,雨水顺着缝隙溅进来,打湿了她发间的纸樱花——是重孙女早上硬给她别上的,花瓣被风吹得卷了边。
“吵够了?”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金属扣碰撞的轻响意外地压过了雨声,“我给老王带了碗热汤面,他爱人说他三天没好好吃饭了,胃不好,得吃点热乎的。”
李阳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认得那个保温桶,是三十年前李渊在车间得的“先进工作者”奖品,掉了块漆,苏瑶用红毛线织了个套子套着,用到现在。
“海外事业部的账,我让财务重新核了。”苏瑶掀开保温桶,葱花的香气混着胡椒味漫开来,她给碗里卧了个荷包蛋,蛋白煎得金黄,是老王最爱吃的溏心蛋,“亏损里有两千万是汇率波动,还有一千五是为了建当地仓库垫的款,下个月仓库租出去,就能回大半。”
李悦愣了愣:“妈,你怎么……”
“你爸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姐弟俩怕是要为这事吵翻天。”苏瑶把面碗推到李悦面前,“他让我把当年开拓欧洲市场的账册找出来,你看看这个。”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牛皮本,封皮上印着“1998年法兰克福展会记录”,纸页脆得像枯叶。
李阳凑过去,看见上面用蓝黑钢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有李渊的笔迹,也有苏瑶的娟秀小字:“3月15日,样品被海关扣了,老王通宵守在关口,冻得发烧”“4月2日,跟德方谈判崩了,李阳他爸在酒吧喝多了,说对不起跟着来的弟兄”“5月1日,签单了!老王把奖金全买了巧克力,说要寄给家里的娃”。
“当年比现在难十倍。”苏瑶的指尖划过“冻得发烧”那行字,指甲盖上还留着年轻时做针线活的月牙痕,“你爸在法兰克福的街头啃干面包,老王把唯一的毛毯让给刚毕业的大学生,现在那个大学生,是咱们欧洲区的总监。”
暴雨突然变急,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李阳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李渊从非洲回来,晒得像块黑炭,却从行李箱里掏出个缺了腿的布娃娃,说是老王在当地市场给李悦买的,路上不小心摔了。当时李悦哭了半宿,不是因为娃娃缺腿,是因为老王的手在战乱中被流弹擦伤,还坚持把娃娃带回来。
“我不是要扔包袱。”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被雨水泡过,“新加坡那边的合作方突然撤资,供应商又催着结款,我是真没办法了。”
“办法总比困难多。”轮椅的电机声从走廊传来,李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老花镜被雨水打湿了,镜片模糊得像蒙了层雾。他让护工把轮椅推到桌旁,指节敲了敲保温桶,“老王呢?面要凉了。”
“在外面等您呢。”李悦赶紧擦了擦眼睛,“他说怕打扰您休息。”
“这孩子,跟他爸一个倔脾气。”李渊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岁月的暖,“让他进来,当年在非洲,他爸可是把最后一口水让给我的。”
老王走进来时,裤脚还在滴水,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纸信封。他看见李渊就红了眼眶,把信封往桌上递:“李董,这是我们东南亚片区凑的钱,虽然不多,能顶上一点是一点。”信封里是些零散的纸币,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相信鼎盛”,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签名。
苏瑶把热汤面塞到他手里:“傻孩子,公司还没到要员工凑钱的份上。”她转头看向李阳李悦,“我跟你爸商量好了,把家里那套老房子卖了,先顶上供应商的款。”
“妈!那房子不能卖!”李阳和李悦异口同声地喊。那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阳台上还摆着苏瑶种了三十年的栀子花,墙面上还留着李阳小时候刻的身高线,李悦画的歪歪扭扭的全家福。
“房子哪有人重要。”李渊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落进姐弟俩心里,“当年我从部队回来,啥都没有,就一套军装。你妈说‘人在,家就在’,现在这些跟着咱们的人,不就是咱们的家人吗?”
他从轮椅侧袋里掏出个东西,是个磨得发亮的弹壳,里面插着朵干了的野菊花:“这是当年在边境执行任务时,老王他爸给我的,说‘活着回来,比啥都强’。现在咱们公司遇到坎了,可只要人还在,就能熬过去。”
老王捧着汤面,眼泪吧嗒吧嗒掉进碗里,混着胡椒味,辣得人心里发烫。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小了,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会议室的地板上,像铺了层霜。
李阳忽然站起身,走到李悦面前,把那份亏损报告推过去:“你在新加坡待了三个月,你说怎么弄,我听你的。”
李悦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纹路跟苏瑶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把仓库改成跨境电商中转站,老王熟悉当地物流,让他当站长。我去跟供应商谈分期付款,你留在总公司稳住股价,咱们姐弟俩,还能输给这点坎?”
“成交。”李阳伸手,李悦啪地跟他击了个掌,掌心相碰的瞬间,像回到了小时候分糖吃的日子,吵归吵,却从来一条心。
苏瑶看着他们,悄悄把李渊发间的一缕乱发理好,发间不知何时也别上了朵纸樱花,是重孙女下午来送的,跟她发间的那朵一模一样。“面凉了,我再去热乎热乎。”她提起保温桶,脚步轻快得不像六十岁的人。
李渊望着她的背影,又看向窗外。雨停了,月亮把云染成半透明的白,远处的写字楼亮着零星的灯,像散落的星星。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他在车间加班,苏瑶提着保温桶来送宵夜,说“别太累,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原来这么多年,有些东西从来没变过。比如保温桶里的热汤面,比如姐弟俩吵吵闹闹却始终相依的心,比如苏瑶发间永远新鲜的纸樱花,比如他无论走多远,都知道有个地方,有人等着他回家。
老王捧着热好的汤面,吃得稀里呼噜,眼泪混着面汤往下咽。李阳和李悦凑在桌前改方案,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比任何商业计划都动听。李渊靠在轮椅上,听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所谓的兵王传奇,所谓的商业帝国,到头来,不过是深夜办公室里的一碗热汤面,是家人间吵不散的牵挂,是无论走多远,都有人记得给你留一盏灯的温暖。
护工进来提醒该休息了,李渊摆摆手,指了指桌上的纸樱花:“再等等,等她们把花插好。”
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那些纸樱花上,像撒了层碎钻。李悦正把刚拆封的樱花发夹别在苏瑶的发间,李阳举着手机拍照,闪光灯亮的瞬间,李渊仿佛看见三十年前的自己,正举着相机,拍苏瑶抱着襁褓里的李阳、牵着蹒跚学步的李悦站在车间门口的模样,那时的阳光也像今天这样,暖得让人想落泪。
有些故事,从来不需要轰轰烈烈。就像这深夜的办公室,有热汤面的香,有吵不散的姐弟,有发间的樱花,有轮椅上的老人,就足够把日子,过成最动人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