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公路上，长安小面包以龟速行驶。
“这个速度可以吗？”高磊问。
“我试试。”
季微澜紧抿唇角，大胆地将视线投向窗外，同时在心底默默竖着：“一，二，三，四……”
曾经一场车祸让她身陷ptsd，每坐一次车就要耗费全部勇气，更是绝不敢朝窗外张望，否则就容易出现幻听幻视。来到南极村后，她逐渐克服了内心的阴影，最近更是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一有机会采用暴露疗法根治车祸后ptsd。
高磊和他的长安小面包，就是她治愈路上的良伴。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
她蓦然转头，将视线从窗外的巨大风车和椰林树影上收转，徐徐吐出一口长气。
“有进步！”高磊的声音听起来比她还高兴，“上回只数到三十七。坚持下去，很快就能达到一分钟。”
“大概因为这条路的景色很美。”
喝了一口甘蔗汁，季微澜稳定心神，继续朝窗外看去。
长安小面包离开道路，驶下一段坑洼不平的陡坡，眼前的海景突然辽阔起来。两侧窗外都是蔚蓝的海，他们眼前的路似乎没有尽头，也是一直要驶入那片蓝色。
就当季微澜这样想时，长安小面包停住了。
下车后，她才意识到这里其实是一个海角，他们已来到海角尽头的断崖边。直上直下的峭壁之外，就是海阔天空。
“来！”断崖下有小路通向海滩，台阶居然是水泥的，高磊说是前几年村里修的。
“这就是鼓角圩，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龙王爷的海鼓就在那里。”
顺着高磊的手指看去，不远处的海中伫立着一片礁岩。最大的一块礁石，顶部平圆，看起来的确像是一面大鼓。
“现在逢年过节，还是有村民会来听海鼓，拜龙王。”
高磊说完，双手拢在嘴旁忽然大喊两声：“阿力——阿力——”
片刻后，回答他的竟是一声悠悠的“哞——”
“太好了，阿力今天在家。”
“阿力……”季微澜脚下微滑，“是头牛？”
阿力的确是头牛，还是头年纪虽大却很强壮而温顺的大黄牛。
阿力的主人阿旺伯就住在鼓角圩，平时在村里的盐场上班，养着阿力就是为了让拜龙王的村民去海里听海鼓。
看着阿旺伯笑呵呵把车辕朝阿力身上套，季微澜惊讶之余，依稀记起高磊从前提过，这里礁更多，不能行船，筏子载香烛用容易受潮。也不知最早是哪个村民突然奇想，赶着牛车涉过浅海。
“可是阿力……是黄牛呀。”她学画时可没少画牧牛图，黄牛水牛分得不能再清楚。
“当然是黄牛，黄牛脾气好，稳当！”阿旺伯用力拍了拍阿力的背，“不上黄牛背，哪闻海鼓声，这句老话都说了几百年咯。”
阿力的确脾气很好，高磊拿甘蔗喂它就一口口吃，高磊将甘蔗挪开，它也不急，只用一双湿润的黑眼睛安安静静看着人。
季微澜也拿了一根甘蔗去喂。吃到最后一点儿，阿力口中的热气已经喷在她手上，她有些紧张想要松手，却听高磊在耳边说了句“别怕。”
阿力舌头一卷，卷走了甘蔗头，顺道舔了舔她的手心。
“阿力喜欢你。”高磊笑着说。
“当然咯，靓女在前，是人是牛都会中意的啦。”阿旺伯示意他们上车。
车就是当地最普通不过的平板车，中间空着放东西，人坐在车两边的宽沿上。季微澜初次坐车，心中未免忐忑。高磊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抓稳。”
阿旺伯也不用鞭子，坐在车前只喊了声“驾”，阿力就拱着肩背，慢吞吞拖着车轭走进海里。
居然，真的不怕泅水。
也真的很稳当。
海水一点点没上来，最后阿力只剩下一颗牛头露在海面。季微澜坐在车沿上，垂下手就能扬起一片水花。
夕阳西坠，大海和天空一点点被染成金色。
在他们荡起的金色涟漪中，他们自己也是金色的。
“牛车！”季微澜的手蓦然收紧，抓着高磊的胳膊就兴奋地说，“用牛车代替橡皮筏！又平稳，又能安心欣赏风景……不过水深合适吗？会不会踩伤潮下带的珊瑚？”
“别急。”高磊笑着俯过来，趁着阿旺伯正背对他们，贴着她的脸低声说道，“先听海鼓，看落日，然后我们好好计划。”
高磊说得没错，鼓角圩这里的确有她所见过最美的落日。
海风吹过礁石，鼓声或疾或徐。他们身在海中，并肩而立，视野无遮无挡，人与风光融为一体，落日沉入海中也沉入心底。
“哞——”
阿旺伯早就自觉躲去小情侣看不见的礁石背后，阿力却探出一颗硕大的牛头，温顺而好奇地看过来。
刚刚贴合在一起的唇瓣瞬间分开。
“我刚刚还在想，可以设计一套情侣出游项目，乘牛车出海很浪漫，现在看来……”季微澜红着脸，懊恼地朝阿力投去一瞥。
下一秒，她的脸又被男人的大手捧在掌心，掰正的同时还被谴责地揉了一把。
“你刚刚应该想着我。”高磊的吻再度朝她落下，“现在也是。”
直到太阳完全沉入大海，季微澜的确没什么时间去想除他之外的一切。
坐在回岸的牛车上，她才再度提出用牛车代替橡皮筏子的设想。
“那边近岸的水深还没有这里深，摆渡路线也可以设计，走安全的地位。”高磊说，“唯一的问题是，阿旺伯，你肯带着阿力去搞旅游么？”
阿旺伯摇摇头：“我在盐场干了二十多年，离不开咯。阿力也吃惯了这边海滩的草，换个地方会不开心。”
“那我们村还有其他牛车吗？”
“几十年前有哇，村里载人送货都用牛车，现在谁还赶这车？不是我家祖祖辈辈住在海角，有人拜龙王离不开我家的车，我也不会赶。”阿旺伯叹了口气，“光是养阿力就费工又费力，等几年它该老死了，我也老了赶不动车，村里就没有牛车咯。没有就没有吧，等我们这批老家伙死绝，往后也没人会来听海鼓，拜龙王啦。”
“哞——”阿力似乎听懂了主人的感叹。
季微澜凝视着黯紫的波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