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澜不肯说，高磊也不追问。
车里还有四个乘客，同他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其乐融融。他们说话方音浓重，季微澜只觉得吵闹。
“晕车的话就开窗。”高磊扫了眼她略略发白的脸，“到南极村差不多一小时，不过我们要先绕点路。”
一车多客，还真会做生意。
季微澜心中微哂，而且她很快就发现，这路绕得可不止一点。
后座有两个中学生，要赶着回新陈镇的家；抱着孩子的少妇是去苕东村走亲戚；最后还要送一个小哥去螺尾乡见女朋友。
小哥很友好，下车时还给他们一人塞了一颗苹果。
“吃吧，没毒。”高磊把自己那颗苹果咬得嘎嘣脆，“这可是本地不产的宝贵苹果。”
季微澜才把苹果放在中控台上，闻言又小心翼翼朝他那边推了推。
高磊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窗外夜色渐浓，黑暗中只有车灯照亮的那一小段路可见。也不知过了多久，猛然一记急刹让座位上的季微澜身子向上弹起，又在安全带的束缚下重重倒回椅背。
“不好意思，临时停车。”
高磊刚说完，就发现副驾驶座上的她不太对劲。
脸色惨白，全身缩紧，双手死死地勒住安全带，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
“你怎么样？快吸气！”
见她眼神发直，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快要窒息的模样，他赶紧解开安全带，又伸手朝她背后拍抚。
被温热的手掌拍了两下，季微澜惊魂稍定。
“没什么。”她身子朝前缩了缩，避开对方的拍抚，“我之前……出过车祸，有点后遗症。”
“抱歉，不知道你不坐副驾是有原因的。”高磊从储物箱里翻出一瓶饮料递给她，“喝点甜的，会舒服些。”
饮料是本地出产的甘蔗汁，包装简陋。
季微澜道了声谢，捏在手里并不敢喝，只问他：“突然停车是有什么问题？”
“没事。”
高磊面色沉沉望向窗外，季微澜循着他的视线看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远处零星几点荧光闪烁。
“手机还有电吗？”他突然问，手已推开车门。
季微澜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在车上等我，车门锁好。半小时内我没回来，就打这个电话，把手机定位发过去，有人会来接你。”
他低声念出一串数字，同时把车钥匙丢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情况？
月黑风高，荒郊野外，她的网约车司机就这么把她扔在车里？
“你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没说完的话堵在嗓子眼里。季微澜眼睁睁看着高磊从公路一侧跳下，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身手矫健，不愧社会哥。
季微澜走过去，才发现公路下面是礁岩形成的陡坡，再朝下就是满是沙砾的海滩。
远远只听海滩那头传来响动，隐约是高磊在爆喝：“住手！”
似乎是打起来了，有人尖叫，还有人在用方言破口大骂。
紧接着是重物落水的哗啦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高……高磊？”
海风把她的声音卷走，攥着手机的掌心满是冷汗。
过了好半天，季微澜才看见有光线向这边移动，脚步声和骂骂咧咧越来越近。
她迅速回到车里，把车门车窗锁好。
几分钟后，高磊出现在车前。整个人像是在海里滚了一遭，湿淋淋还沾着沙粒。背心肩带断了一条，下巴和胳膊都带擦伤，显然刚经历一番恶斗。
后车门打开，一个瘦瘦小小的人被粗暴地塞进来。
“老实坐好！”高磊喝道，接着又丢了捆东西上车。
被推上车的人嚷了两句，季微澜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个孩子。
十三四岁的男孩，同样落汤鸡似的，双臂居然被反剪在背后，用渔网捆得结结实实。
发现她在看，男孩做出个凶恶的鬼脸，嚷了两句土话，听起来是在骂人。
“林虾虎，上了我的车就规矩点！”高磊砰的把车门关上，又拖了几样东西放进后备箱，包括两根长杆和一大块白色泡沫。
还有一只塑料桶没处放，最后只能放到季微澜脚边。
季微澜朝桶里看看，忍不住问：“这么多鱼，不盛点水能活吗？”
“活不了。”高磊发动汽车，口气阴沉，“这小子用的电杆，一杆电一片。被电过的鱼，就算当场不死，也会变成畸形，活不了多久。”
他朝后视镜里瞪了一眼，又捏起拳头恐吓地晃晃。
电鱼固然不好，可为了鱼就这样暴力对待一个孩子，还是挺过分。
季微澜嘴唇翕动，忽被高磊横扫一眼：“外地人就别掺和了。”
社会哥带伤后更社会了。外地人唯有闭嘴，放弃去理解社会哥和中二少年的恩怨。同时在心里默默增加一条此地不宜开民宿的理由：民风彪悍。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后座上名叫林虾虎的男孩偏偏嚷起来，用的是方音浓重的普通话，“你是高哥的外地女朋友对不对？求求你，让高哥把鱼还给我……就这么半桶鱼，我阿妈看病吃药还等着拿鱼换钱哩。”
季微澜愣了愣：“我不是……”
高磊大声呵斥：“少废话！这回是你阿妈看病，上回是你妹妹买书。你小子理由三天一换，可真有出息。”
“漂亮姐姐！”林虾虎继续嚷嚷，“你千万不要被这渣男骗了！他花心，还劈腿！把我们村的女生骗得团团转！”
季微澜：“……”
“少胡说八道！”高磊皱皱眉，转向副驾想要解释，又无从开口。
“我没胡说！我亲眼看见的！”林虾虎在后座越说越来劲，“上周还有个大肚子女人来找他，两个人站在灯塔那边讲了半天话。走的时候那女人眼泪哗哗的，可惨了。”
高磊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不是……”
他的目光和季微澜对上。
季微澜对社会哥的私生活毫无意见，也不关心，只想赶紧结束这心惊肉跳的旅程：“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三公里不到。”高磊叹了口气，“得先送这小子去管理局。耽误你时间了不好意思，车费就不用给了。”
季微澜垂眸道：“我会支付从聆城到南极村这段距离的车费。至于其他部分，相信其他客人已经付过了。”
“其他客人？”高磊失笑一声，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