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棂外，月色如霜，静静洒在古朴的方桌上。
李莲花端着那杯琥珀色的酒，指尖微凉，杯中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映出他自己模糊的脸。
鬓角染了霜色，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早已没了当年李相夷的飞扬神采。
他望着杯中的影子，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笑声轻得像风拂过水面，转瞬即逝。
“这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呀……”
话音落，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端坐的李相显身上。
那人穿着明黄色的常服，眉宇间与记忆中的少年身影重叠，却又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与疏离。
李莲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喉咙发紧，那句藏了十年的“哥哥”。
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在心底无声地漾开，带着无尽的酸涩。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酒杯，杯沿抵上唇边，决心饮下这杯穿肠毒酒。
这些年，他拖着残破的身躯，藏在“李莲花”的身份下苟活，早已累了。
如今身份将露，与其被李相显当作冒牌货处置，不如自己了断，也算保全最后一丝体面。
“哐当——！”
就在酒液即将入喉的刹那，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一股巨力破开，木屑纷飞中，两道熟悉的身影踏风而入。
来人身形一高一矮，高者是个青衫老者，面容刚毅，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正是漆木山；
矮者是位有些银发的妇人，满脸焦急，正是芩婆。
李莲花手中的酒杯猛地一颤，酒液溅出几滴在衣襟上。
他看清来人时，眼眶瞬间一热，酸涩感直冲鼻尖，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他们的目光。
师父？师娘？他们怎么会下山？
还来得这样匆忙……是收到了消息吗？
收到李相夷遇险的消息？可他们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不等他理清思绪，漆木山已大步上前，手腕轻扬，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内力袭来，精准地拍在李莲花的手腕上。
那杯毒酒脱手而出，“啪”地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间，酒液迅速蔓延，竟冒起阵阵白色的泡泡，显然毒性剧烈。
“胡闹！”
漆木山低喝一声，转头看向端坐不动的李相显，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虽久居山林，却也知晓眼前这人如今的身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敷衍地抱了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草民漆木山，见过陛下。”
“今日怕是要打扰您的雅兴了——李莲花是老夫的徒儿，他纵有千错万错，也该由老夫带回灵隐山处置，今日必须带走他。”
芩婆连忙走到李莲花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摸到那微弱却紊乱的跳动时，眼圈瞬间红了：“相夷……我的傻徒儿，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李相显端坐在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瞥了漆木山一眼，语气带着帝王的倨傲：“漆木山，芩婆，你们对相夷有教养之恩，朕敬你们三分，不想与你们为难。”
“但李莲花乃是南胤余孽，搅弄朝局，罪该万死，今日断没有让他活着离开的道理。”
在他心中，眼前这个病弱颓唐的“李莲花”，不过是个卑劣的冒充者。
真正的李相夷，是他少年时并肩的弟弟，是那个白衣胜雪、剑试天下的英雄，怎么会变成这般懦弱无能的模样？
“冒充？”
漆木山怒极反笑，笑声中满是悲愤。
“陛下可知，你口中这个‘冒充者’，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亲弟弟，李相夷！”
李相显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冷笑：“漆木山，休要胡言！相夷被朕关在的后院，而且相夷不过是个16岁的少年，而李莲花与朕一般大，他怎么可能是相夷？”
“怎么不可能？”
漆木山往前一步，目光如炬，直刺李相显。
“陛下可知相夷当年为何会坠海？不是意外，是被人下毒！而那害他之人，正是你当年亲手交付给他、让他信任依赖的单孤刀！”
“你交付的好兄弟，早就布下了毒计，在东海之上，让人用‘碧茶之毒’暗算了他，夺走了四顾门的权柄，害他坠入深海，九死一生！”
漆木山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相显心上：“这十年来，他拖着中了剧毒的身子，在泥泞里苦苦挣扎。”
“毒发时痛不欲生，五脏六腑都像被火烧油煎，却只能靠着微薄的内力和草药续命。”
“他不敢认我们，不敢回云隐山，甚至不敢用‘李相夷’这个名字，只能化名‘李莲花’，守着一间破屋，苟延残喘！”
这些话，是方才李相夷见了他们，再也瞒不住，才含泪全盘托出的。
起初漆木山和芩婆哪里肯信？他们记忆中的徒儿，是惊才绝艳的武林奇才，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可当李相夷说出云隐山所有不传之秘，演示了只有他才会的逍遥心法，甚至说出他的武学造诣早已青出于蓝时，他们才不得不信。
“他还告诉我们，”
芩婆在一旁哽咽着补充，声音颤抖。
“说有三个来自十五年后的孩子，叫阿飞、小宝，还有一个姑娘，他们都知晓真相。”
“是他……是他那个狼心狗肺的师兄单孤刀，一手策划了这一切，才让相夷变成如今这弱弱的、连风都吹得倒的样子！”
漆木山闭上眼，想起初见李莲花时的情景。
少年体力不支晕倒在门口，全身上下只剩一把骨头，脸色青黑，气息奄奄，若非他们精心照料，恐怕早已没了性命。
他不知道这十年里，他的宝贝徒儿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炼狱，才能从那样的绝境中活下来。
“陛下若还不信，”
漆木山猛地睁开眼，目光坚定。
“老夫这就让他证明给你看！相夷身上，肋骨往下两寸的位置，有一个淡淡的粉色胎记，像朵小小的莲花，是他生来就有的。”
“你是他的亲哥哥，总该知晓吧！”
话音未落，漆木山已动如脱兔，指尖疾点，快如闪电。
李莲花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的穴道已被点中，动弹不得。
芩婆含泪上前，颤抖着解开他的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在那苍白的肌肤上，肋骨下方两寸处，果然有一个浅浅的粉色印记，形状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在月色下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