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山花烂漫时》剧组全体集合，于南诏省姑复县开始了为期四个月的拍摄。
对一部现代戏来说，四个月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但对嬴佳来说，她还嫌四个月的时间短了。
这是电影和电视剧拍摄方法不同导致的。
在保证一定的拍摄质量的前提下，集数多、剧情线繁复的电视剧往往更注重效率，对镜头的要求也不高，一般两三个机位便可以覆盖剪辑需要；而电影时长短，对画面的要求近乎苛刻，一场戏可以反复拍个几十遍乃至几百遍，对镜头位置、光线变化的要求更高。
嬴佳上一次拍电视剧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此刻重新执导《山花烂漫时》，免不了带了些拍电影的毛病，对每一场戏的细节推敲地过于仔细了。
看得乔丽婷都有些害怕。
沈天星作为《山花烂漫时》的主角，陈月校长的扮演者，毫无疑问是全剧组戏份最多的人，也是全剧组被嬴佳喊“卡”最多的人。
要是哪天的通告点了沈天星的名，基本意味着这天不会再拍其他戏份了。
白天忙碌了一天，晚上下了戏，主创人员还需要开角色讨论会，讨论今天拍摄的经验和为明天的戏份做准备。
乔丽婷饰演的柳细莺是姑复女高的四朵金花之一，在剧里戏份不少，自然也需要参加。
只是还没开始拍她的戏份，不需要她发言，只需要乖乖听其他演员发言就好。
今晚的讨论会，第一个发言的依然是沈天星。
她剪了短发，脸上的妆还没有卸下，坐在桌子一角，对着自己的剧本讲述起来，“今天拍摄的戏份是陈月化缘，筹集建校资金的戏份。这几场戏里的陈月，是一个虽然前方困难重重，仍要勇往直前的形象。”
“当然，陈月并非铁人，也会难堪，也会失望，也会心生退缩，但每当这些情绪涌上心头的时候，都会被另一种沉甸甸的情绪压下。因为见过更为悲伤和绝望的眼睛，比起化缘这一时的难堪，陈月更害怕那些眼睛里和悲伤持续一辈子。”
“同时，我个人认为，任何伟大的事业都不是一个人的功劳，陈月是旗帜和领路人，被她的精神打动的同路人散发出来的坚持和勇气也是陈月能够一直不断前行的动力之一。”
“所以，明天的戏份，我认为翻看捐款小册子的那场戏至关重要，我需要给出更复杂的表演。”
之前为拍摄《云川》，沈天星特地到山区高中支教过两个月，如今板板正正做总结的样子，倒是很像学生时代那些古板的班主任。
坐在会议桌最上首的嬴佳点点头，补充道：“从导演的角度讲，本剧中所有牵扯到苦难的戏，我不会给予过多笔墨，不会有煽情镜头，也不会有煽情的音乐。镜头只是记录的工具，是中性的视角，如何表演情绪，是你们的功课。”
“这部剧里，伟大事业的阻碍和苦难不是重点，重点是各位角色做出的努力和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
“至于角色，重在神似而不是形似，这不仅是陈月的要求，也是你们每一个角色的要求。黄一航，你那场戏为什么返工？”
黄一航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他在剧里饰演的是周局这个角色，教育局局长，是陈月的上级，他今天的一场吃饭戏被嬴佳喊了六次卡，还没能拍好。
黄一航支支吾吾的，“对陈月请客吃饭的举动表现得太过警惕了？”瞥见嬴佳面无表情的脸，他又补了一句，“对适龄学生当服务员的震惊态度太明显了？”
乔丽婷想笑。
黄一航称得上是入圈十几年的前辈了，刚进组的时候还牛气冲冲的，被嬴佳卡了几天的戏后就老实了。
尤其是越开角色讨论会，黄一航的改变就愈来愈明显，没被点名的时候就坐立不安的，一被点名更是和开小差的学生被班主任抓到一样。
嬴佳这才慢慢继续说，“周局在姑复县当了那么久的教育局长，当地女生的教育状况他能不了解吗？他会痛心，但绝不是像你表演出来的那么痛彻心扉。”
黄一航点点头，“对对对，这也是他还有余力打官腔的原因。”
嬴佳挥手让他坐下，“我一直强调求神似而不是形似，你可以看起来不像教育局长，但你的人物故事，人物经历过的一切都必须牢记在心，仿佛是你切身经历过的一样，这样才能做出自然又合适的反应。”
瞥了黄一航一眼，又道：“哪怕是方法派，但如果你不知道此时该露出什么表情，又何谈找方法表现出这种情绪呢？”
“下一个，王欣妍。”
“……”
乔丽婷缩在会议桌的小角落里，把自己的一本人物小记揉得皱巴巴的。
全剧组的演员都写人物小传，还都上交给嬴佳看过，就剩乔丽婷了。
乔丽婷不好意思不写，但是……以她空空如也的大脑，硬憋才憋出来一千多个字，内容乱七八糟的，寒碜得不行。
乔丽婷本来准备找自己的大哥帮自己写，可那个大哥脑子比她更空，五百字都写不出来。
嬴佳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是跟着嬴佳一部部剧干过来的，其他剧组里那些弯弯绕绕这里一概没有，乔丽婷有心都没处使，十分不习惯。
上网找代笔吧，乔丽婷又不敢违背保密协议，万一被发现了，把她卖了都没钱赔的。
最后还是自己写了，一手烂字，歪七八扭的，乔丽婷自己看了都伤眼。
一个多小时后，讨论会按时结束。
演员依次跟嬴佳道别，回酒店休息，最后只剩下沈天星和嬴佳还在讨论剧本——以及一个磨磨蹭蹭不愿意离开的乔丽婷。
沈天星余光瞥见扭捏的乔丽婷，主动结束了话题，告辞走人。
剩下嬴佳一个，她拧开杯子喝了口水，看向乔丽婷，“小……小乔，找我有事吗？”
乔丽婷进组以后，存在感太低，嬴佳险些没记住她名字。
乔丽婷看嬴佳，明明嬴佳只比她大四岁，但乔丽婷总觉得嬴佳像她高中时的数学老师，四十好几，常年面无表情，看起来好说话，其实再严肃不过了。
影视圈里女的少，乔丽婷基本没有跟女导演打交道的机会，此时单独交流，她心里又没底，整个人畏畏缩缩的。
“嬴导，这是我的人物小记，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