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宁王赵恒却并未安寝。
他坐在书房内,听着跪在阴影中的一名黑衣人低声禀报着汀兰阁内发生的一切。
从张煜与赵承渊等人的冲突,到顾洲远那首石破天惊的《迷仙引·才过笄年》。
再到柳如絮邀请顾洲远进入“听雪轩”密谈。
以及最终顾洲远婉拒离去的结局,事无巨细,尽在掌握。
“英国公家张煜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王爷您看要不要给他一点教训?”一个幕僚开口问道。
宁王摆了摆手:“小娃娃之间的比斗,不打紧的,张韬那老家伙还算安分,这点小事没必要节外生枝。”
“……柳如絮那边,似乎不仅是完成王爷的任务那般简单,似乎对那顾洲远,真动了心思。”黑衣人最后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宁王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起来吧。”他挥了挥手,黑衣人站起身,隐藏在了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如同鬼魅。
“先生,你怎么看?”宁王对着书房角落说道。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从角落传来:“王爷,此子确非凡俗。一首词能直指风尘女子心魄,可见其洞察人心之能。”
“婉拒柳如絮,不单是坐怀不乱,更显其心志坚定,不为美色所动,亦或是……其志不小,不愿轻易沾染可能带来麻烦的牵连。”
宁王微微颔首:“本王也是这般想,承渊与他交好,本是好事,但此子似乎刻意与王府保持着距离。”
“今日在画舫,他可是大大出了风头,这首词,明日怕是要传遍京城了。”
“名声是把双刃剑。但无论如何,此子值得下重注笼络。”苍老的声音顿了顿。
“柳如絮这颗棋子,既然已经动了心思,不如就让她继续下去,即便不能使其归心,能多探听些虚实,摸清其喜好弱点,也是好的。”
宁王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嗯,就依先生之言。”
他转头朝着黑衣人道:“传话给柳如絮,让她不必气馁,想办法与顾洲远多多接触。”
“不必急于求成,可先从诗词音律、乃至他感兴趣的其他事物入手,投其所好。”
“另外,叮嘱下面的人,对顾洲远同来的那些人,多行方便,但务必隐秘,不要让他察觉是王府在背后推动。”
“是。”黑衣人应道,转身悄然离去。
宁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的冷月。
京城里绝大部分上档次的青楼赌坊,乃至一些看似不起眼的行当,背后都有他宁王府的影子。
这是他经营多年,构建起来的庞大情报与财富网络,是他野心的根基之一。
这些事情极其机密,便是他的儿子赵承渊,也只知道父亲有些产业,却不知具体规模与深度。
他给外界塑造的,永远是一个富贵闲散、偶尔关心一下书画古玩的逍遥王爷形象。
“顾洲远……但愿你能识时务,成为本王的助力,而非……绊脚石。”宁王低声自语,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皇宫·养心殿
翌日清晨,皇帝赵承岳正在批阅奏章,魏公公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声禀报了昨夜秦淮河畔发生的事情。
“哦?顾洲远跟着承渊去了汀兰阁?还写了首词,成了花魁的入幕之宾?”
皇帝放下朱笔,脸上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神色。
“回陛下,顾县伯确实去了,词也写了,轰动一时,不过……”
魏公公小心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他并未在柳如絮房中留宿,交谈约一炷香后便离开了。”
“据闻,是宁小王爷极力邀约,顾县伯才一同前往青楼的,苏家兄妹也一道去了。”
听到顾洲远是跟赵承渊一起去的,皇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年轻人流连风月场所,本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让他觉得顾洲远身上多了几分“正常人”的烟火气,不像之前那般捉摸不透。
但牵扯到宁王府,就让他心中有些不喜。
他这个皇叔,表面闲散,背地里的动作,他也并非是一无所知。
“写了首什么词?竟能引得花魁如此青睐?”皇帝问道。
魏公公连忙将早已抄录好的的《迷仙引·才过笄年》递了过去。
皇帝接过纸张,细细看着。
当看到“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和“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时,他的眼神微微动容。
身为帝王,他见过太多悲欢离合,但这首以一个青楼女子口吻写就的词,那份对命运的抗争与对尊严的渴望,依然触动了他。
“才过笄年,便学歌舞……永弃却、烟花伴侣……”皇帝喃喃重复了几句。
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此子的才学,当今大乾文人学士,无人能出其右!”
“这般……哀感顽艳、直指人心的词句,谁能想到能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够写就出来的,他这脑袋里,到底还装了多少东西?”
他挥了挥手,让魏公公退下。
独自坐在龙椅上,皇帝陷入了沉思。
顾洲远的才华毋庸置疑,但其立场和心思,却愈发显得迷雾重重。
与宁王府的接近,是无意还是有心?
这首词,是真情流露,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沽名钓誉,积累声望?
青楼画舫整夜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第二天,顾洲远的那首《迷仙引·才过笄年》便以惊人的速度在京城各个阶层流传开来。
首先是在秦淮河的各艘画舫、青楼楚馆中,那些歌妓舞姬们几乎人手一份词稿,吟唱落泪者不计其数。
顾洲远这个名字,在风月场中瞬间成为了“知音”与“懂得”的代名词。
紧接着,通过那些当晚在场的文人墨客、公子哥儿们的口耳相传,这首词迅速扩散到各大酒楼、茶肆、文会。
词中蕴含的对底层女子命运的深刻同情与人文关怀,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和讨论。
清流文人中,一部分人抨击其用语直白,不够雅驯,有失体统。
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对顾洲远赞誉有加,认为其“才情高绝,心系微末”。
而在深闺之中,那些官家小姐、夫人们,私下传阅这首词时,也无不为之动容。
虽然她们的生活与青楼女子天差地别,但词中那种对女性青春易逝、命运不能自主的哀叹,同样引起了她们内心深处隐秘的共鸣。
一夜之间,“大同县伯顾洲远”不再仅仅是一个靠着军功和医术上位的边鄙豪强,更被冠上了“词坛俊杰”、“怜香才子”的名头。
连带着他在青田县搞出的曲辕犁、三字经、平灾救难等事迹,也被人重新翻出来津津乐道。
无数人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好奇,想要亲眼见见这个如同彗星般崛起、文武双全又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