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堂里，片刻安静之后，终于有个学生举手，站了起来。
“回夫子，这句话的意思，弟子读来很简单。”
“就是说，父亲有什么，儿子也会有。父亲没有的，儿子自然也不会有。”
“嗯……依弟子愚见，这不就是《礼记》《孝经》里，那种讲父子伦常的话吗？讲的是道德和家风的传承……可这跟苍蝇有什么关系啊？”
此言一出，讲堂里顿时哄笑声再起。
许多学生频频点头，显然也有同样的困惑。
有人甚至挠了挠头，半开玩笑道：“难不成，伯爷要讲我们要向苍蝇学孝顺不成？”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讲堂里一阵窃笑。
就连在后排狗狗祟祟听讲的赢世民和杜玄龄，都忍不住乐了。
然而，李北玄却不恼。
只是眯起眼睛笑了笑，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解释得不错，这话的确可以用来形容礼法伦理。可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在蓝田讲课，从来不讲那一套。”
说罢，他伸手敲了敲黑板上的字，又一指桌上罩着纱网的玻璃罐，语气里带着点促狭道：“我说的父有之，子有之，不是指礼法，也不是指什么家风。”
“我说的，是更直白的东西，也就是说样貌、气质……甚至你们身上这些长相特点，长得像爹还是像娘。”
“这些，为什么会一代一代传下去？”
听到这话后，学生们顿时面面相觑。
“这还能有什么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血缘么！”
“对啊伯爷，这些不是天生的吗？”
“生下来就是这样，这还要如何解释？”
一时间，学生们忍不住议论起来。
毕竟现在人们虽然还不知道什么遗传，但也有一句俗语。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一时间，学生们都有些懵。
而李北玄则拍了拍手，慢条斯理道：“对，天生的。”
“你们说的都对，这就是天生的东西。”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到底是凭什么天生的？”
“莫非真有个老天爷在上头，专门给你安排一个跟你爹一个鼻子的长相？你们觉得合理吗？”
听到这话，学生们一时语塞，窃窃私语响成一片。
有人偷偷点头，也有人摇头。
但更多的，则是困惑。
而李北玄见状，笑了笑，从讲台边拿过那只罩着纱网的玻璃罐，轻轻一晃。
罐子里顿时嗡嗡作响，几十只果蝇在里头扑腾飞舞。
“各位，这些小东西，就是今天的主角。”
“诸位请看。”
李北玄指着箱中的果蝇，笑眯眯道：“这些苍蝇，乃我命人特意从不同地方搜集而来，观察已久。诸位，可注意到它们有何不同？”
学生们伸长脖子仔细观察。
一个化学院的学子率先发现端倪：“有的眼睛是白的，有的则是黑的！”
“观察入微！”
李北玄赞许地点头，随即在黑板上画了两个简单的苍蝇示意图，分别标上红眼和白眼。
随后笑道：“所以，咱们今日便以这眼色为题，看看父有之，子有之在生灵之道上是如何显现的。”
“不过，在深入讲解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们。”
“按理说，一窝小崽子，爹娘一样，可怎么就有的红，有的白呢？你们有谁能给出答案来？”
讲堂里又是一阵议论。
“是啊，明明都是苍蝇，怎么会有这种差别？”
“难道是吃得不一样？”
“或者是生下来运气不同？”
“是环境的问题吧，就像韭菜跟韭黄似的……呲溜。”
李北玄听着，点点头。
“不错，你们说的，也算是推测。但咱们实验过。”
“但就算给它们吃一样的东西，放在一样的地方，结果还是一样。”
“红眼的儿子还是红眼，白眼的儿子还是白眼。不是食物，也不是环境造成的。”
说到这里，李北玄敲了敲黑板：“那么，这就说明，决定它们眼睛颜色的东西，不在外头，而在它们体内，是跟着爹娘一块儿传下来的。”
“也就是说，父有之，子有之，父无之，子不见有。”
讲堂里终于有人恍然大悟。
“啊！原来这句话，是这么解释的！”
“也就是说，不是老天爷安排的，而是果蝇体内就有个规矩，一代代传下去？”
李北玄笑眯眯地点头：“没错！这个规矩，就是遗传。咱们人身上也是一样。”
“爹娘给了你们样貌、气质、甚至某些毛病，你们就会带着它。”
“这不靠天分，不靠运气，而是靠体内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代代相传。”
学生们听到这里，脸色渐渐变得严肃。
有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仿佛在思索自己长得更像爹还是像娘。
而李北玄顿了顿，扫视全场，笑问：“这，就是遗传的道理。听明白了吗？”
讲堂里，学子们鸦雀无声，却一个个眼神发亮。
终于，有个学生忍不住站起来，急切地问：“伯爷！那这岂不是说，人世间的病，若是父母身上有，子女身上也大抵会有？若真如此，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李北玄神色一肃，点了点头。
“对，这正是遗传最可怕的地方。但同时，也是最值得研究的地方。”
“因为若我们能提前知道，什么会遗传，什么不会，我们就能早早地防备，而不是等病发时才无可奈何。”
“比如说，有的家族世代短命，有的家族世代耳聋，有的家族世代眼疾。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体内带下来的规矩。若能认清这些规矩，我们或许就能……嗯，早作预防。”
李北玄说到这里时，忍不住迟疑了一下，换了一个更委婉一点的说法。
毕竟自古以来，生物学就是最容易和伦理道德产生冲突的学科。
虽然现在这个时代，比现代的限制宽松许多，但李北玄也不想过早把这些理念传出给他的学生们。
毕竟他也不想培养出什么科学怪人……
然而，就在李北玄忧心忡忡的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坐在后排的赢世民突然一拍巴掌：“啊！难怪你小子这么……嗯，与众不同，你随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