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一看到那块肥瘦相间的猪肉，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秦淮茹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妈！你小点声！让那老虔婆听见了，又得没完没了！”
她口中的“老虔婆”，自然就是贾张氏。
秦母闻言，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伸手戳了戳秦淮茹的脑门。
“你怕她干什么？”
“你现在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你挣钱养活他们一大家子！你吃块肉怎么了？你就是把这整块肉都炖了，她敢放一个屁吗？”
“淮茹啊，你就是性子太软了，才会被人欺负！你得硬气起来！”
秦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开始对秦淮茹进行说教。
秦淮茹听得心里一阵发堵，却又无力反驳。
硬气？
说得容易。
在这个家里，只要贾张氏还活着一天，她秦淮茹就永远是那个外来的媳妇，永远低人一等。
她不想跟母亲争辩这些，只能无奈地转移了话题。
“妈，你们今天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她一边切着肉，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
其实她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不愿意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果然，秦母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她叹了口气，脸上堆起一丝愁苦，拉住了秦淮茹的手。
“淮茹啊，还不是为了你弟弟的事。”
秦淮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切肉的手，都停顿了一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我弟？他怎么了？”
秦母见女儿主动问起，立刻就顺着杆子往上爬，脸上那点愁苦瞬间就变成了带着喜气的为难。
“是好事！你弟弟要娶媳妇了！”
秦淮茹心里“咯噔”一下。
娶媳妇是好事，但对现在的她来说，这三个字后面跟着的，必然是让她为难的事。
她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秦母见她不吭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里满是炫耀。
“我跟你说啊，我给你弟找的这门亲事，那可是十里八乡都挑不出来的！那姑娘，屁股大，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保管明年就让你抱上大侄子！”
秦淮茹听着这些话，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觉得一阵阵的发冷。
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前面铺垫了这么多，后面的重点，才是她真正的来意。
果然，秦母话锋一转，终于图穷匕见。
“就是……那女方家里，开口要三块钱的彩礼。”
“淮茹啊，你看，你弟弟这辈子的大事，就指望你这个当姐姐的，帮衬一把了。”
三块钱！
秦淮茹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三块钱，对现在的贾家来说，是什么概念？
是全家老小一个x星期的口粮！
是孩子们好几个月的学费！
是她顶着风吹日晒，在厂里辛辛苦苦干上好几天，才能挣回来的血汗钱！
她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边是嗷嗷待哺的儿女和虎视眈眈的婆婆。
一边是生她养她，此刻正用期盼和依赖的眼神看着她的亲生母亲。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两边的绳子死死拽住，稍微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秦母见她半天没反应，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悦和委屈。
“淮茹，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弟弟可是你唯一的亲弟弟啊！他结婚，你这个当姐姐的，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不出点力？”
“我知道你日子也不好过，可再不好过，你现在也是吃公家饭的人，每个月都有工资拿。我们呢？在乡下刨食，一年到头，连个铜板都攒不下。”
“这三块钱，对你来说，可能就是少吃几顿好的。可对你弟弟来说，那就是一辈子的幸福啊！”
秦母的话，像是一根根针，扎在秦淮茹的心上。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占着一个“理”字，让她无法反驳。
可她的心，却在滴血。
她舍不得。
她真的舍不得！
这钱要是给了娘家，棒梗、小当、槐花怎么办？
这个冬天，拿什么给他们添件厚衣服？
家里的米缸，还能撑几天？
看到女儿依旧犹豫不决，秦母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
她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秦淮茹，我可把话给你撂这儿了！”
“今天这钱，你要是拿，咱们还是亲姐弟，亲母女。你要是不拿，以后，就别怪我们不认你这个闺女！”
“你可想好了！”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击溃了秦淮茹心里的防线。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她可以忍受婆婆的刻薄，可以忍受生活的艰辛，但她不能忍受，被自己最亲的人，彻底抛弃。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母亲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想问，妈，你们怎么能这么逼我？
你们知道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点了点头。
“妈，我知道了。”
“……我给。”
那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秦母一听，脸上立刻阴转晴，瞬间又堆满了笑容。
她亲热地拍了拍秦淮茹的手背，像是刚才那个声色俱厉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哎哟，我就知道，我的淮茹最是心疼弟弟了！”
“好孩子，妈没白疼你！”
秦淮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她低下头，继续切着那块让她心疼的猪肉，眼泪却不争气地，一滴一滴，落在了案板上。
很快，晚饭做好了。
一盘白菜炒猪肉，一盘炒土豆丝，还有一盆棒子面粥。
在贾家，这已经是难得的丰盛了。
四大三小，七口人，围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坐了下来。
秦父一直沉默着，从厨房出来的秦母，悄悄地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秦父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这才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原本是真不想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