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殿下,严侯暴毙!仵作勘验,乃心悸复发所致!”钟山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书房内,檀香袅袅。
夜枳独坐棋枰前,左手执黑,右手拈白,正与自己无声对弈。
落子的清脆声响是室内唯一的韵律。
钟山的声音骤然传入,夜枳捻着黑玉棋子的手在空中凝滞了一瞬。
一声远比平时更响亮的落子声砸在棋盘上,震得几枚白子微微跳起,仿佛压在心口多日的巨石轰然粉碎,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感瞬间席卷全身。
夜枳唇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那份积郁已久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连带着窗棂透入的光线都似乎明亮了几分。
“好!”他声音清朗,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侧首望向钟山,眼中有赞赏的光芒,“此事办得利落!去管家处,领双份赏!”
“谢殿下厚赏!”钟山喜形于色,躬身行礼,脚步轻快地转身欲退。
就在他行至门口之际,“砰!”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痛呼。
与急匆匆埋头闯入的苍游撞了个满怀!
苍游本就身形矮小单薄,哪里经得起钟山这结实一撞?
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哎呦!”
棋盘前的夜枳眉头倏地一皱。
若非方才严侯毙命的好消息尚有余温,此刻他胸中已要腾起怒火。
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冰碴般的寒意:“何事如此慌张?越发没有规矩体统了!”
苍游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重新跪伏在地,额头几乎贴到了冰凉的地砖上,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殿下恕罪!大事不好,我们……我们被戏耍了!”
“哦?”
夜枳眉峰一挑,捏在指间的另一枚黑子被他随手往棋盘上一扔,发出杂乱的脆响。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利箭般钉在苍游身上,那点残存的愉悦瞬间冻结,化为阴沉的威压,“苍游,本殿看你今日是存心触霉头!说!又是何等烂事?”
“是那批粮食!”苍游心知躲不过,豁出去般开了个头,又忍不住微微抬头,偷觑夜枳的脸色。
果然,夜枳本就阴沉的脸色瞬间又蒙上了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剜人,“粮食?”
他声音冰冷,“粮食不是早已脱手了吗?”
“是售卖了,可是……”苍游喉头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昨日南城外发生刺杀安澜郡主未遂之事……”
提及安澜,夜枳心中那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又窜了上来。
这女人,张扬跋扈,不知收敛,跟着夜墨那个病秧子,早晚惹祸上身!
他强压着烦躁,语气更是不耐:“这与粮食何干?讲重点!”
苍游吓得一哆嗦,再不敢犹豫,索性心一横,语速极快地将探得的情报倒了出来:“属下当时觉得事有蹊跷,便去南城外查看究竟。结果发现安澜郡主不久前竟在南郊置办了一处极大的工坊!眼下正日夜赶工,用大批收购来的粮食酿酒酿醋!而那批粮食……那批粮食……”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带着哭腔:“正是我们之前急于脱手、低价卖出去的那一批啊!”
“什么?”
夜枳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身体僵直,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属下惊觉不对,今日又亲眼看到那个当初卖给我们粮食的女掌柜,径直进了安澜郡主在城南的庄子!殿下,那女掌柜分明就是安澜郡主的人!”
苍游说完最后一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伏得更低,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几下之后,光洁的额头便已青紫一片,隐隐渗出血丝。
死寂。
书房内只剩下苍游压抑的磕头声和粗重的喘息。
夜枳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瞳孔骤然收缩,又猛地放大。
他僵坐在那里,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苍游的话强行拼接起来,一幅清晰而残酷的图景在他脑海中豁然展开!
暴雨将至前,她早已预判天灾不会如预期般引发洪水泛滥,却不动声色!
她看着他如跳梁小丑般,为了囤积居奇、大发灾难财而疯狂收购粮食药材,她便顺势也暗中大肆收购,甚至利用他急切的心态,派人伪装成不同买家,主动哄抬粮价,高价卖给他粮食。
待暴雨过后,梅雨绵绵,他囤积的粮食成了烫手山芋,急于抛售止损时,又是她,设下重重障碍,逼得他只能以远低于预期的价格,将辛辛苦苦囤积的巨量粮食,亲手送到了她手里!
她转手就用这些粮食,开起了工坊,酿造价值翻倍的酒醋!
一场精心策划、环环相扣的骗局!
一场针对他瑾王府银库的洗劫!
“好!好一个安澜郡主!好一个……一石三鸟的毒计!”
夜枳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怒极反笑,那笑容却扭曲狰狞,没有半分温度。
他终于明白了,这场看似他主导的“粮食争夺战”,从头到尾,他都是棋盘上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
王府账面上那触目惊心的亏空,快被掏空一半的府库,竟是这样填进了安澜的腰包!
“苍游!”
夜枳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棋盘上棋子纷纷跳起滚落,“你这蠢材!废物!如此重要的消息,为何现在才报?王府半数的银子都打了水漂,你竟一无所觉?”
“殿下饶命!属下该死!属下无能!求殿下开恩!”苍游磕头如捣蒜,额上的血痕沾染了地上的微尘,嘴唇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儿。
夜枳胸膛剧烈起伏,强压着立刻下令将苍游拖出去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说!还有何事?”
苍游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敢再有丝毫隐瞒:“殿下,祸不单行!安澜郡主手下的人,近几日正频繁出入京城各大酒楼!她们在推销那尚未酿出的新酒!”
“她们声称此酒清冽醇厚,回味悠长,打着什么‘限量预售’的幌子!不少酒楼老板贪图新鲜,已然付了定金,预订了不少!”
“有一家开头,便有无数家跟风!属下只怕她们用此手段,迅速垄断京中各大酒楼的酒水供应,到时接触频繁,我们安插在酒楼里的那些眼线,那些暗桩若是被他们发现,便大事不妙啊!”
苍游的声音带着哭腔,道出了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安澜的刀,不仅割走了他们的肉,更已悬在了他们潜藏的脉络之上!
夜枳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最黑暗的积云。
他看着地上抖如筛糠的苍游,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在幕后运筹帷幄、笑靥如花的安澜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