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在她身后也没有任何动静,如若不是眼前那道静止的颀长黑影还躺在地上,她甚至会以为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又过了几秒,那人终于有了反应,男人迈出长腿绕过石墩,一言不发地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孟呦呦注视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了岔路的尽头。
四肢已经酸到不行,孟呦呦终于懈力地一屁股滑坐在石墩上,两条疲软的小腿贴着冰凉的石墩壁,穿鞋的那只脚落在地面,另一只脚搭在鞋面上。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没穿鞋的脚丫子,脚踝处方才被狗蹭过的地方还粘着些什么灰不溜秋、油不拉几的污垢。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隔了半个身子的距离,孟呦呦觉得自己都能闻到脚上散发出的黏腻滂臭味道。
两弯细眉充满怨气地蹙在一起,孟呦呦嫌弃的要死,这要不是她的脚,没办法锯掉,若只是鞋袜什么的,她绝对会当场将其抛弃。
那个人又回来了,一只手拎着她不知道掉落在何处的低跟小皮鞋。
男人停在她跟前,蹲了下来,一句话没说,兀自托起她的那条小腿,往自己的衬衫袖子上蹭了蹭。
粗砺的茧,温热的体温,修长的指节可以完整环住她的小腿腕骨,肌肤感知到当下他带给她的每一点细微的感受,既异样,又熟稔,既抗拒,又眷怀。
脚底板蹭的他左臂衣袖,白净衣料上很快显出一块灰污,对比鲜明。然后他换了只手,又用没被污染过的右小臂衣袖去擦她的脚背和脚踝,动作细致得一丝不苟。
全程无人出声,安静得像一出默剧。
孟呦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完这些,又轻轻将她的脚塞进捡回的那只鞋子里,重新放回了地上。
他惯会用这些假惺惺的路数蒙骗她,之前如此,现在……呢?
男人终于抬起头来看她,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也是这八个月来两个人之间的第一句对话。
原来……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了。
孟呦呦还是没有起身,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像是落在对面人衣袖处的污渍上,自顾自低声道:“我……七月初的时候收到过一个礼物,里面是一条舞裙和一个钻石皇冠。有人跟我说,那个礼物是你让她帮忙转交的。”
说完,她停顿了一会儿,也可以说是在等待。
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只得再道:“所以,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男人哑声开口:“呦呦,生日快乐。”
孟呦呦终于掀眸直视他的眼睛,“没了吗?”
他很长时间没有接话,再次开口时,干巴巴一句:“呦呦,对不起。”这次低眸错开视线的人换成了霍青山。
孟呦呦听见自己喉头溢出的哽涩声音:“好,我知道了。”
聪明人的对话总是一点就透。之所以用这种所谓“聪明人”的方式,旁敲侧击,拐弯抹角,无非是想葆有一点体面。
但不过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她塞住耳朵,装成醉翁,问了对方一个迂回婉转的问题,最后得到他的一句“对不起”,震耳钟声响彻整座寺庙,乃至于山脚下的人都听得见。
那一点体面如何能得以幸存?
分开后,孟呦呦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未看透过他?但这一次重逢,孟呦呦发现,其实还是能看透那么一丁点的。
不多,真的就那么一丁点,但是特别的准。
好比,她看着他从自己眼前消失的时候,心中笃定他是去帮她捡鞋了,还会再回来。没用两分钟,他果然去而复返,带着她遗落的那只鞋子。
以及,在他刚才帮她擦脚的过程中,他们俩一句话都没说。
可她就是渐渐感知到,尽管他正在极尽温柔细心地帮她擦着脚上的脏东西,没有一丝嫌弃。但是他并没有向她释放出重归于好的信号,一点也没有。
就如同那天在汽车站,他会挂念着她没吃早餐,赶在发车前,气喘吁吁地跑去给她买了一份早餐,但这并不影响他还是要将她送走。
故事总算迎来了终点,他们终究把来日方长,过成了后会无期,但好在她孟呦呦输得起!
孟呦呦站起身来,扯唇笑了下,对还蹲在地上的男人说:“你送我的那两样东西,价格很昂贵,再加上里面有一条白色舞裙,所以我想多了。我……以为你是想要向我示好。
你刚才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
虽然可能在你看来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当初只是碍于情面,或者为了照顾我的面子,才没把话说得太过直白。”孟呦呦极度坦诚,说着自杀式的念白。
她索性选择亲自去击碎最后那一点子虚乌有的体面。将自己溃烂腐坏的伤口完完全全撕裂开来、摊到最大、暴露在空气中。然后一不做二不休,一刀下去,将长在内里最深处的毒痈给剜了出来。
孟呦呦头颅高昂,“但是我觉得这段感情,我认真对待过,为之付出过真心,它带给过我很多美好的体验。
我曾经很开心……我也不后悔拥有过这样一段感情。”女孩说到这里,到底没能抵住眼眶一阵发热。于是,她又将头仰得更高了些,热意被她生生一点点逼了回去。
她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觉得这时候哭了出来会丢人。只是单纯的不想在这里哭而已。
等那阵胀胀的热意好不容易散退后,女孩继续道:“所以结束的时候,也应该面对面明明白白地讲清楚,而不是稀里糊涂地结束掉。
最起码在我眼里,它配得上一个正式的交代。”
爱错了,就不承认自己爱过吗?就非得要否定自己曾经全部的真心吗?
爱错了人,就要强装自己爱得不比对方多吗?这样就会输的没那么难看吗?
如果那样做的话,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孬种。
她敢毫无保留、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人,并且下次还敢,这就是孟呦呦。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
“霍青山,从今天过后,我和你彻底没关系了。”她弯下腰来,一只手居高临下地捧起他的下颌,唇凑上去轻轻一吻,又离开。凝视着他晦暗的黑眸,温柔地说:“祝我们分手快乐!”
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在宿舍楼下,她主动献上一记轻吻,为两人感情的开端盖了章。
又是一年秋天的晚上,吻过之后,就此成了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