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残红，如同凝固的血滴，终于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断魂谷恢复了它亘古不变的死寂，只有瘴气如幽灵般在谷底弥漫、盘旋，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与绝望的气息。黑蝎子的高手们，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他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谷口的阴影之中，只留下身后那片埋葬了数十条年轻生命的死亡之地。
然而，离开并不意味着遗忘，至少在他们返回据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之前，关于断魂谷中那些女兵的议论，如同不散的瘴气，开始在这些冷血杀手之间悄然弥漫。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旅途的疲惫，却又难掩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或许是不屑，或许是嘲笑，或许还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压抑的震动。
他们并没有立刻返回黑蝎子的总坛，而是在一处位于断魂谷外围数十里的隐秘山寨暂时歇脚。这山寨简陋却坚固，是他们执行任务后的一个临时中转站。篝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焰将一张张或狰狞、或冷漠、或带着刀疤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空气中混杂着烤肉的焦香、劣质酒水的辛辣，以及他们身上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瘴气。
“呸！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娘们，还真以为自己是三头六臂的女战神？”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从额头延伸到下颌的狰狞刀疤的汉子，猛地灌下一口烈酒，将酒囊重重砸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是黑蝎子中的先锋队长，外号“刀疤脸”，以凶狠残暴着称。此刻，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刚开始还像模像样地抵抗了几下，真以为那点花拳绣腿能挡住咱们黑蝎子？”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旁边几个手下的附和。
“就是！刀疤哥说得对！”一个三角眼的瘦小汉子尖声说道，他是队里的斥候，擅长追踪与隐匿，“一个个长得倒是水灵，可惜啊，脑子不好使。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来这种鬼地方送死，还妄想阻止咱们圣使的大计，简直是茅坑里点灯——找死（屎）！”
“哈哈哈……”周围响起一阵哄笑，笑声中充满了对死者的轻慢。
“不过话说回来，”另一个一直沉默着擦拭手中弯刀的中年男人开口了，他眼神锐利如鹰，刀法在黑蝎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称“鹰眼老七”。他的声音不像其他人那样咋咋呼呼，反而带着一丝冷静的审视，“她们的韧性，倒是超出了我的预料。”
这句话让喧闹的气氛略微安静了一些。刀疤脸瞥了鹰眼老七一眼，有些不悦：“韧性？老七，你该不会是看上哪个娘们了吧？不过是些负隅顽抗的困兽罢了，临死前的挣扎，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鹰眼老七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跳动的篝火上，仿佛在回忆谷中的情景：“困兽犹斗，不错。但你们注意到没有，她们的配合相当默契，阵法虽然简单，却颇有章法。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女军官，”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身影，“即使在最后关头，腹背受敌，身受重伤，也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眼神倒是挺烈。”
“烈？烈有个屁用！”刀疤脸嗤之以鼻，“还不是被老子一刀劈倒？女人就是女人，再烈，骨子里也是水做的，不堪一击！我看她最后那眼神，更多的是绝望吧？哈哈哈！”
“绝望是肯定的。”一个负责处理俘虏（虽然这次几乎没有活口）的汉子阴恻恻地笑道，“在那种绝境下，不绝望才怪。不过，我听说这些女兵好像是什么‘猎鹰小队’的，名头倒是挺响亮，结果呢？还不是成了咱们断魂谷的肥料，连骨头渣都剩不下几根。”
“猎鹰？我看是山鸡还差不多！”
“哈哈哈！山鸡小队！”
新一轮的嘲笑再次爆发。
鹰眼老七没有再反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继续擦拭他的刀。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完全被胜利的快感和对女性的固有偏见所蒙蔽。他承认这些女兵的单人实力不弱于他们，只是在设下的陷阱中先被埋伏，她们的失败是必然的，但在这场战斗中，那些女兵所展现出的某些东西，让他无法简单地用“不堪一击”来概括。那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一种在绝对黑暗面前未曾完全熄灭的星火。即使这星火最终被无情地扑灭，但它曾经存在过，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要说可惜，也确实有点可惜。”那个三角眼斥候又开口了，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一个个跟花儿似的，就这么杀了，真是……啧啧……有点浪费资源啊。”
他的话立刻引来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你小子想什么呢？”刀疤脸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暧昧，“别忘了圣使的命令，这次任务，不留活口，尤其是这些女兵，知道的太多，不能留后患。再说了，这种地方，哪有时间给你玩什么花样？速战速决才是王道。”
“我就是说说嘛，刀疤哥。”三角眼讪讪地笑了笑，“你说她们图个啥呢？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要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卖命。她们的家人难道不担心吗？”
这个问题似乎让气氛略微凝重了一些。短暂的沉默后，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络腮胡大汉瓮声瓮气地说道：“也许……她们有她们的道理吧。就像咱们，跟着圣使，不也是提着脑袋过日子？”
络腮胡大汉的话让不少人都愣住了。是啊，他们为什么要做黑蝎子？为了钱？为了权力？还是仅仅因为无处可去，被圣使收留？这个问题，他们或许从未深思过。
刀疤脸狠狠瞪了络腮胡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咱们跟她们能一样吗？咱们是为了圣教的伟大事业！是为了推翻那些高高在上的伪君子，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她们呢？不过是那些伪君子的走狗，是腐朽王朝的殉葬品！死不足惜！”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仿佛在给自己和其他人打气，强调他们行为的“正义性”。然而，在这偏僻的山寨，面对跳动的篝火和彼此疲惫的脸庞，这番话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殉葬品……吗？”一个年轻些的黑蝎子成员低声重复了一句，他加入黑蝎子的时间不长，脸上还带着些许青涩。他回想起谷中那些女兵临死前的眼神，有的充满了愤怒，有的充满了不甘，有的则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平静。那真的是殉葬品该有的眼神吗？
“怎么？小三子，你怕了？”刀疤脸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厉声喝道，“杀都杀了，现在装什么慈悲？别忘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今天你同情她们，明天死的就是你！”
小三子被刀疤脸一吼，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但心中那份异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鹰眼老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她们是不是殉葬品，不是我们该讨论的。我们的任务完成了，这就够了。圣使交代的事情，我们办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一丝不合时宜的讨论。
“老七说得对！”刀疤脸立刻附和，仿佛刚才那个暴躁的人不是他，“想那么多干嘛！喝酒！吃肉！庆祝咱们大获全胜！那些娘们？不过是咱们成功路上的垫脚石，是断魂谷里的一捧黄土！过几天，瘴气一散，风吹过，谁还记得她们？”
“对！喝酒！吃肉！”
“为了圣教！”
“为了圣使！”
众人仿佛找到了新的宣泄口，纷纷举起酒囊，大口灌酒，大口吃肉，试图用酒精和喧嚣来驱散谷中残留的压抑，以及那些关于女兵的、让他们感到一丝不安的思绪。
然而，即使在最喧闹的笑声中，某些细微的声音依然在角落里悄然流淌。
“那个……我好像看到一个女兵，怀里还揣着一张照片，被我砍倒的时候掉出来的，好像是个小孩子……”一个声音极低，几乎被淹没在嘈杂声中。
“切，晦气！打仗还带这些玩意儿，活该送命！”旁边的人啐了一口。
“我记得有个女兵，明明可以突围的，却为了掩护其他人，又冲了回来……”
“傻呗！逞英雄！结果还不是一样死！”
“她们的歌声……你们听到了吗？最后快不行的时候，好像有人哼起歌来了……”
“歌声？没注意，大概是临死前的哀嚎吧！”
这些碎片化的议论，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点涟漪，便迅速被更大的浪涛所覆盖。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敢于深入去思考这些问题。承认对手的某些“闪光点”，似乎就意味着削弱了自己胜利的正当性。她们是敌人，是失败者，是“娘们”，这就足够了。她们的一切，包括她们的勇气、她们的牺牲、她们的情感，都应该被嗤之以鼻，被嘲笑，被彻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