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走到自己的案几后坐下——那是内阁首辅的位置,紫檀木打造,雕螭虎纹,紧挨着御座下首。他一边整理袖口,一边笑道:“几位就别打趣我了。什么宰相不相相的,不过是陛下抬爱。”
顿了顿,神色认真起来,“今日既来了,便议议正事——倭国的后续处置,昨日宴上只说了个大概,还有些配套的章程,须得尽快定下。”
这话一出,值房内的气氛顿时肃然。
邬思辨坐回座位,提笔准备记录。陈文辉也敛了笑意,端起茶盏却不喝,只等林尘开口。朱照国坐直身子,目光炯炯。
林尘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展开铺在案上。那是孟常从倭国送来的详报,密密麻麻写满了当地的山川、城池、人口、物产。
“驻军、移民、设官,这三条是骨架。”林尘指尖轻点纸面,“但光有骨架不够,得有血肉填充,才能让倭国真正变成大奉的倭省。”
他抬起眼,看向陈文辉:“先说移民。光靠‘授田免税’的甜头,吸引的多是贫苦百姓。这些人肯吃苦,能垦荒,但于长远治理无益。我建议,再加一条——凡移民倭国者,其子弟可入当地官学,享与内地生员同等科考资格,科举直接加分。若考中秀才,全家免赋税五年;若中举人,赐予家族‘良籍’。”
陈文辉眼睛一亮:“以科考促移民!妙!那些耕读传家的中小地主,最看重的便是子弟前程。此策一出,不愁无人愿往。”
林尘继续道:“第二项,经济。”他看向陈文辉,“户部须尽快派员东渡,接管银矿、铜矿。开采之事,可分作三块:精矿由朝廷直营,粗炼可承包给商贾,运输、贩卖则由市舶司统管。所得银钱,三成留作当地驻军、移民开支,四成解送国库,剩余三成,用于国内改革。”
朱照国听得连连点头,忽然问:“那驻军呢?五万大军轮换,兵部已在拟定章程。只是……携家眷驻防,前所未有。将士们若在倭国安了家,三年后还愿回来吗?”
“这便要说到第三项——军制改革。”林尘神色肃然,“我的想法是,在倭国试行‘府兵制’。”
“府兵制?”三人异口同声。
“不错。”林尘展开另一张纸,上面是他昨夜草拟的条陈,“凡驻军倭国者,皆授田五十亩。田产可由家眷耕种,也可雇人代耕。将士除军饷外,田产所出归其所有。驻防满三年,可选择留驻——留驻者,田产归私,子孙可袭;也可选择回国——回国者,田产由朝廷折价赎回,另赐国内良田三十亩或相应的银两。”
他看向朱照国:“如此,将士们在倭国有了恒产,自然会用心经营、扞卫当地。而朝廷也无需常年维持庞大驻军,只需保留一支精锐常备军,其余可逐步转为‘战时为兵,闲时务农’的府兵。”
值房内一片寂静。
半晌,陈文辉长叹一声:“林大人,您这是在为百年后的倭省打根基啊。”
邬思辨提笔疾书,写了几行又停下,抬头问:“这些章程,陛下可知?”
林尘微微一笑:“今日先与诸位通个气,若无疑议,午后便联署上奏。”
……
七月十二,午朝。
太极殿内,关于倭国的最终处置方案,终于尘埃落定。
林尘将内阁议定的章程一一奏报。从“两免三补”的移民新政,到府兵授田的军制改革,从银矿专营的利润分成,到科考激励规划,条分缕析,环环相扣。
满殿文武听得鸦雀无声。
“故臣等建议,倭国旧称,当弃而不用。”林尘最后道,“东海之外,有仙山瀛洲,见于古籍。今既收其地为行省,不若取其‘瀛’字,命名为‘瀛州省’。一则示以文教,化蛮荒为华夏;二则寓意此地将成海外沃土,福泽绵长。”
他奏罢,退回班列。
殿内静了片刻。
任天鼎高坐御座,手指轻敲扶手,目光扫过下方众臣:“诸卿以为如何?”
陈文辉率先出列:“臣附议。林大人所拟章程,思虑周全,兼顾眼前与长远。‘两免三补’之策,足以吸引良民东渡;银矿专营之制,可保国库不空。至于改名瀛州……名正而言顺,善。”
朱照国紧接着出列:“臣附议。军制改革一事,兵部已详加推演,可行。府兵授田,既能固守,又能垦殖,实乃长治久安之策。”
有这两位重臣定调,原先还有些疑虑的官员,也纷纷出列附议。偶有几个想挑刺的,看了看御座上陛下那深不可测的表情,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任天鼎缓缓点头,忽然问:“瀛州设省,当有巡抚总揽政务。这巡抚人选,诸卿可有举荐?”
这话问得微妙。
瀛州远在海外,虽前景可期,眼下却还是蛮荒之地。巡抚看似封疆大吏,实则是个苦差——要安抚移民,要镇压残余反抗,要协调军地,还要在远离中枢的情况下推行新政。做得好,是功在千秋;做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殿内一时无人应答。
任天鼎也不急,目光落在林尘身上:“林爱卿,你以为呢?”
林尘拱手:“瀛州初设,百端待举。巡抚之人,须得既通政务,又知兵事,更要有开拓之志、坚韧之心。臣……暂无合适人选,请陛下圣裁。”
任天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朕倒有个人选。”
众臣屏息。
“顺王。”任天鼎缓缓道,“朕这位皇叔,性情敦厚,不涉朝争,这些年一直在宗人府领个闲差。让他去瀛州,做个逍遥王爷,也替朕镇一镇那片新土。”
满殿哗然!
顺王!虽无实权,却辈分尊崇。将他改封到海外瀛州……这哪是“镇守”,分明是“发配”!
但任天鼎下一句话,让所有议论声戛然而止:“顺王改封瀛王,岁禄加三成,赐仪仗全副。瀛州境内,划三县为汤沐邑,所出皆归王府。另赐白银十万两,用于修造王府、安置家眷。”
重赏之下,便是发配,也变得体面了。
不少臣子垂首,心中暗叹。陛下这一手,实在高明。顺王无留在京师也是闲散宗亲,不如送去瀛州,既彰显朝廷对新省的重视,又能避免宗室在背后对新政指手画脚。更重要的是,有顺王这块招牌在,那些观望的士绅富户,才会相信朝廷是真的要下力气经营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