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御殿,神斗接过小白龙爪指拈的鳞片,鼻端酸楚,差点哭了,小心翼翼地为它敷药包扎,搂着有些栗栗颤抖的脖项,久久不放。
小白一声清吟。
九层,女娲殿,翠屏山谷,炼骨窟,神斗缓缓步入洞口,身后波荡封印,长长吸了一口气,褪尽所有衣裳,走了进去……
生肌池前,神斗冉冉升起,踏步上方,右手一翻,如有一小朵祥云,倏然聚拢头顶,雾气袅袅而下,不断融入那颗如白玉般无瑕的药丸之中,若龙眼大小,里面似有一个小小的旋涡,旋转不停,好像蕴含着盎盎自然,浩渺无穷。
生肌丸,上品灵丹,数百年收集,亦靠机缘巧合,天下奇珍异草,十年方就。
神斗凝注稍顷,抬首,左袖一拂,三十四个小玉瓶,盛着应龙四人及二十八宿兽的一滴血、凤凰之泪、小黑之血,接着夔牛膝骨、螭龙亡骨、麒麟之角、神龙之鳞。
一滴滴的血珠,金色的、红色的、青色的、白色的、绿色的、蓝色的,从玉瓶飘出,神秘而幻美,让人目眩魂迷,一声低叱,相继掉入池水,灵气氤氲的生肌池遽然沸腾,一个叠着一个的虚影重重闪现,仿佛万兽潮涌,仰首齐啸,这一刻,竟恍若回到了那曾经的混沌世界,惊心动魄,一颗散发着淡淡轻辉的金丹自泥丸宫突地一跳,离开了神斗的身躯,光芒柔和笼罩而下,神斗双手掐诀。
整个炼骨窟如晨曦乍露,一道银线蜿蜒流淌岩壁的每一条符文刻槽,若百川归海,汇聚至中央阵盘,刹那间煌煌大亮,狂风骤作,呼啸如雷,利刃披靡,密密麻麻,攒割而来,旋即贯穿而过,生生不息,从头到脚,每一寸的肌肤骨骼如切腐草,遍体鳞伤,鲜血与骨肉齐下,俱落池水,转瞬赤红。
魂魄离体,虽感觉不到疼痛,却似自己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血肉被一点点割碎剥开,直至筋骨残破,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头颅,嘭然爆裂。
金丹中恍惚一抹人影,端然盘坐,戟指一点,阵盘符文皆灭,风息刃敛,一切恢复了平静,血红血红的池水之上,金丹散发着淡淡光晕……
一年后,白发吞并了妘郐、半枝部落,占据了敖山,与不廷胡余接壤,连成了一片。
盘护无动于衷。
徒众族彻底衰落,苦苦挣扎,艰难生存在南蛮部落、后裔族之间,澎泽之边,一条狭窄的夹缝地带。
十余年后,婉妗赤熛怒叶光纪灵威仰先后闭关。
数十年后,孤竹,计蒙族已然崛起,把持了几百年王庭的赫胥族,随着赫苏败选,轰然倒塌。
日下接纳了虾夷岛,纵横东海。
普明宗,八层,二十八道霞光摇曳璀璨,四道最绚烂的光影之下,应龙监兵执明陵光阖目而坐。
很久很久……
清亮龙吟回荡,灵台一抹淡淡的龙影慢慢浮现,盘旋飞舞,扶摇而上,龙目如炬,但浑浑噩噩充斥四野,霭霭不辨南北,龙影仰颈昂首,踯躅环顾,再露迷惘。
无垠的苍茫,远远的,目之极致,似几不可见地裂开了一条罅隙,星光点点,穿透而过,龙影双眸神光一闪,龙躯摆动,飞掠而去。
凛凛的日光从灰厚的云中斜照刺目,照射着茫茫的雪川冰海,勾勒出嶙峋铁骨般的冰棱,大地如明镜,耀目的银白,雪卷风摇,莽莽地迷漫着团团白雾......
凝固了万年的宁静中,祂感觉到了独对苍穹,宏大深邃的寂寞,龙影如练,打了个旋,融入雪雾,再次腾空,雪雾随之而起,仿佛千丈,俯瞰亿千星辰,咆哮而来......
景象一变,祥云缭绕,峰峦连绵,似寥阔宇宙深邃不知处,一间小小的木屋渐渐清晰。
屋前几畦田地,碧绿翠竹搭成了架子,下面郁郁葱葱,枝枝蔓蔓的花果攀满了竹架,几只毛色驳杂,却很绚丽,头顶金色长羽的小鸟啾啾的,或飞翔其中,或停落在竹架上,尖尖的鸟喙啄啄枝叶,梳理下羽毛……
两男两女,是谁?
站在田地之外,看样子等了很久,田地间一条五彩石的小路直通到小木屋门前,却没人敢迈前一步。
饱含着花果香的风时时一掠而过,沁入鼻息,神清气爽,物我两忘,四人中间最高大的银发男子挥挥手,使劲扇了扇,压低声音道:”再闻,我就睡着了,是不是屋里那位也睡着了,要不我喊喊?!”
为首男子,仿佛自己,仿佛不是……
若沉浸其中,受了打扰,皱皱眉,没有说话,左侧火红色长发女子冷冷的,从来到这,面容始终如一,右侧星蓝色长发女子轻笑:“白虎,别胡闹!”
话音刚落,木屋竹门一开,宛如幽谷琴音一般,“你们进来!”
走过小路,四人迈步进屋,屋门不高,白虎几欲高出一头,却没有丝毫妨碍。
屋中一竹杌一竹几一竹榻,一长发白衣女子手捧笙簧盘坐于竹榻之上,恬静自然,恍若与天地融合为一,似幻似真,如远如近。
木屋不大,杌几榻本就正好,四人进来,亦仍不显狭小,四人同时躬身施礼,“上皇!”
女子点点头,看向为首男子,“青龙,我这里还好吗?”
被唤作青龙的男子,怔怔,“每次来到此处,都觉清静心宁。”
女子又问其他三人,“你们呢?”
白虎挠了挠头,“很好看呀!“
红发女子低垂眼敛,依然冷冷的,没有说话,星蓝发女子浅笑:“如果没有那么多事,倒想就在这里算啦!”
女子听了,沉吟了一会儿,道:“玄武,执念不消,怎会没事呢,”接着转向青龙,“失守之责我不怪你们,奈何迁怒冥皇,而且,”女子顿了顿,仍然语调平淡,听来却如秋日霜降,“与冥皇一战,毁方圆九千里,生灵数十万,可知错吗?”
红发女子眼中寒光一闪,刚欲开口,白虎已抢先说:“我们不是故意的,什么迁怒啊,冥皇就不是个东西,要不老婆都能跑了?……”
女子纤手微抬,打断了白虎的话,“你们本已铸错,而且一错再错,下界去吧,从头开始,也许才会懂得到底错在了哪里!”
未等四人再说什么,木屋中,一道九色彩虹,绚丽夺目,璀璨中,白虎只叫了一声,“我勒个咄!”叫声未尽,四人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