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忆里抽离时,心脏还残留着钝痛,像小锤碾磨着神经,指尖都在痉挛。
北灼言恍惚的抬头。
头上落了一只微凉的手,雪色衣袖下红绳鲜艳。
“记起来了?”
下巴被抬起,北灼言对上了那双永远平静的浅蓝眼眸。
心脏在那一刻重重抽动。
所有情绪中来的最早的,是畏惧。
“大人......”
弗清念手指蓦地收紧,将对方苍白的下巴捏出了一线绯红,她松开手,敛眸遮住眼底波澜。
“抱歉,捏疼你了吗?”
北灼言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没听见,只有一句话在耳边回荡。
他怔怔望着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神明,声音沙哑颤抖地问出一句:
“大人,我是麻烦么?”
永远冷静的神明在一句轻声质问中慌了神。
“不。”
冰玉般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不是的,不是麻烦。”
弗清念俯身轻拥半跪在地上的妖,丝绸般的长发垂落笼罩。
北灼言鼻尖全是对方浓烈的气味,可心在疼,疼的厉害。
万年前的画面与情感未曾褪色,历历在目,久久不能回神。
他推开了神明的手,鸦黑的睫低下,金眸沁着一点红。
“你丢下了我。”
弗清念长指轻颤。
北灼言继续小声补充。
“很多次。”
万年前丢了一次。
万年后更是......数不清了。
北灼言唇角勾起一抹难过的笑。
他起身,后退。
然后推门离开。
心太乱了,乱的无法思考。
他得冷静一点,只他一个人。
厚重的门打开又合上,倾泻的光亮起又消失。
冰晶宫阙中,神明独坐,孤寂皎洁。
弗清念盯着被推开的手,头一次那么清晰的感知到“烦躁”这一情绪。
她捏了捏眉心,支着额望向虚处。
一点悔意蔓延开来。
后悔当初对他太冷漠,后悔当初...丢掉他。
若是重来一次,她肯定......
神明的思维停滞了一瞬。
肯定什么呢?
那时的她...那样的性格,注定不会在意任何东西。
哪怕重来一次,哪怕重来一万次,她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就算没有天道的提醒,她也会丢掉他。
只不过...会稍晚一些而已,没什么区别。
“生气了啊...”
安静的大殿中,神明扶额轻叹。
“怎么办呢......”
...
雪色连天,雾霭沉沉。
到处都是熟悉的景色,和万年前一样,一分一毫都没变。
北灼言立在雪中,茫茫暮雪,心也空茫。
他漫无目的地走。
等再抬眸,已是故地。
莲池。
曾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的池塘,万年过去,里面已经重新开出了花。
只不过这一次的莲是红色的,像炽烈的火,边缘勾着一圈金色,说不出的贵气华丽。
他看愣了一会。
“唳——”
清鸣声起,白鹤绕梁。
北灼言抬头。
数十只白鹤在天空中盘旋,柔软的羽毛飘落。
他抬手接住一片,刚捏在手心,肩膀上就落了一只自来熟的雪鹤。
“嘎嘎!”
见他没反应,雪鹤歪了歪头,然后跳起来狠狠用翅膀扇了下他的后脑勺。
“嘎嘎嘎嘎!嘎嘎嘎!”
雪鹤愤怒!雪鹤不爽!雪鹤痛骂!
北灼言捏住它的喙,“没忘记你,别骂了。”
“咕。”
雪鹤瞬间就满意了,好哥俩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北灼言迷茫的情绪被打乱,终于是轻快了些。
“这些都是你的子孙?”
他记得当初只有七八只雪鹤,现在少说都有三十多只。
话音刚落,就又挨了一翅膀。
雪鹤飞到那棵挂满寒霜柳树下,叽叽喳喳的叫唤。
北灼言顺从走过去,终于发现了奥秘。
那棵需要十人合抱的柳树里,挂满了很多大大小小的茧,微微透明的颜色,底部带着点蓝,和雪鹤一样的颜色。
雪鹤不是妖,是自然生于冰雪的灵,是这片冻土独有的地缚灵。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种族的,所以才不畏惧北灼言的血脉威压。
雪鹤带北灼言看完它们诞生地之后,便推着人往一个方向走。
西殿。
当初收留了北灼言许久的一个房间。
他站在门口望向内部,突然发现记忆里宽阔的房间居然变小了很多,走进去甚至需要稍稍偏一下头。
雪鹤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一会就钻没了影。
北灼言就站最边缘静静的看。
到处都没变,只有那件温暖他很久的披风不见了。
视线下意识去寻。
但没有。
雪鹤已经翻找到它想要的东西,屁颠屁颠的凑过来将东西塞到他手上。
北灼言展开手心,是一把种子。
“嘎嘎!”
雪鹤用翅膀指了指自己的嘴,满眼渴望。
等这一口一万年了。
快馋死它了!
北灼言没反应过来就被雪鹤推出了西殿,出门时还差点撞到头。
雪鹤连拉带拽的把他带到了小菜园。
北灼言本以为那一方土地早就被岁月与厚雪无情掩埋。
可他猜错了。
小菜园也保持着原状,被保护的极好,上方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幕,庇护了它一万年。
北灼言僵在原地。
他感受到了。
那股力量,来自神明。
她留下了他的小菜园,没有抹除掉属于他的痕迹。
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跳快,胸腔被撞出闷响。
雀跃,惊喜,复杂的情绪堆叠满整个心脏。
“吼!”
霜龙从远处飞来,口中衔着一抹黑色。
漆黑温暖的披风落在了北灼言的肩上,柔软的黑毛扫着脸颊微痒。
北灼言捏着披风的一角,诧异地看向霜龙,“你...从哪里找到的?”
霜龙用尾巴尖指了指主殿的方向。
北灼言看懂了它的意思。
是她。
是神明派它送来的。
这样的认知像一颗石子投入刚平息的湖面,瞬间漾开层层涟漪。
柔软的黑毛陷入掌心,暖意顺着指尖往心脏钻,烫的北灼言喉咙发紧。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舒展,钝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涩的甜。
他的神没有忘记他。
如今,他更是得到了曾经连奢望都不敢的身份。
神的爱人。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难过都碎成了星光,消失不见。
北灼言呼吸骤然一滞,扭头就走。
他到底在干什么!
怎么能把念一个人丢下。
而且还是说了那样话后离开,她该有多难过。
北灼言不敢想。
他走的迅速,原地只留下嗷嗷待哺的雪鹤。
“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