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破晓，烛照抱着剑等在武场时，神主却并未如约传授剑诀。
雪鹤从远处飞来，抛来一本书。
烛照抬手接住，小心翼翼的翻开。
晦涩的线条盘踞，每一笔都修长有力，不懂书法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气势。
但在烛照眼中，密密麻麻的字体像是鬼画符。
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烛照捧着书，金色眼睛里闪过大大的茫然。
这是什么东西？
他仔细翻了翻，虽然书上大部分都是鬼画符，但还是有一些配图的。
烛照照猫画虎，磕磕绊绊的学着书上小人的动作练习了起来。
姿势怪异，毫无美感可言。
雪鹤在旁边看了一会，忍不住笑出了声。
烛照没理它。
他要快点变强，然后为族人报仇。
虽然不知道神主给他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但神主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他只需要听话就行。
神主不会骗他的。
不知何时起，烛照越来越信任这位冰冷的神明，心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依恋。
...
神主从沉睡中苏醒时，大殿寂寥沉默。
一如过去万万次苏醒那般。
她缓慢眨了下眼眸，紧接着就听见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烛照浑身被汗水湿透，在雪地里摔了一次又一次，才堪堪复刻出书中第一篇小人的动作。
他躺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额角挂满汗水。
还没等他休息够，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抬眸，许久未见的神主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起来。”
烛照忍着酸痛，迅速的爬起来，“大人。”
小孩下意识的低头垂眸，瑟缩着，是本能的害怕。
“书看了么？”
“看了，大人。”
“第一式，完整的练一遍。”
烛照浑身一僵，他深吸一口，笨拙地摆出书中的起手式。
雪地上，黑衣小孩木剑飞旋掀起大片大片的霜花。
乍一看剑势凌厉，实则漏洞百出，在某个转折处动作僵硬扭曲，本该行云流水的动作被生生破坏。
雪沫纷扬间，小孩踉跄着完成最后式收剑，低着头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审判。
神主的眸色沉了沉。
“半个月你就是这般练的？你当真看了书？”
烛照被扑面而来的威压逼得后退半步，他脸色有些苍白，小声为自己辩解。
“大人，我...看不懂。”
“书上的东西，我只能看懂那些小人，其余的，我什么都不认得。”
手中握着柳条的神主就这样愣在原地。
不识字......
妖似乎的确不识字，就算是人也要后天习得。
神主罕见的沉默，捏了捏眉心。
她丢了柳条，手中出现一柄漆黑细剑，阴寒锋利。
“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
战战兢兢等待的烛照有些诧异。
居然...没有受到责罚。
他眼睛一亮，熠熠生辉的眼眸紧紧盯着那道雪白身影。
神主提剑转身，身姿如鹤掠寒潭，在原地漾开淡白的残影，衣袂蹁跹间剑势舒展。
明明是带着刺骨寒意的剑招，却在她手中生出一种近乎写意的美感，每一次起落都带着孤鹤临水般的清逸优雅。
一开始烛照还在认真仔细的记对方动作，后来渐渐的便跑偏了神，脑海里只剩下对方惊鸿飘逸的身姿。
原来那些晦涩奇怪的动作是这样的。
原来神主大人练剑这么好看......
演示结束，烛照还久久不曾回神。
直到对方清冷的声音落下，才唤醒他。
“记住了么？”
烛照呆呆眨巴两下眼睛。
记住什么？
他光顾着看神主去了，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去记动作。
但他也不敢说实话，只能硬着头皮小声道：“记...记住了。”
于是烛照就见神主收了剑，只丢下一句“继续练”便走了。
只留下他一个在原地，感受着瑟瑟冷风。
怎么练？练什么？
他只记住了前半截，后半截......
烛照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早知道这样就不撒谎了。
小孩唉声叹气，却不得不捡起剑按照记忆里的画面慢吞吞练了起来。
但怎么练，都学不出神主半分风姿。
没练几遍他就泄气般的坐在了地上，捏着地上的积雪摆出一个白衣小人。
“嘎嘎？”
雪鹤探头探脑的飞了过来。
烛照把它的头推开。
“想吃果子自己去摘。”
“嘎嘎！”
雪鹤叽叽喳喳叫唤着，烛照烦不胜烦，扭头准备把它丢出去，却在回头时一愣。
就见雪鹤嘴中叼着一个光滑的玻璃珠，折射着彩色的光。
它将玻璃珠放在烛照手里，用喙点了点，于是玻璃珠亮起，里面清晰记录着神主的每一个动作。
仔仔细细，分毫不差。
烛照眼睛亮晶晶的，宝贝般的捧在手心里一遍遍打量。
雪鹤拍了拍他的头。
“嘎嘎！”
快练吧！不用谢！
然后烛照先是看了三十遍。
三十遍，一遍也没记住。
每一次没看多久就被勾了魂，根本不记得自己本来的目的。
于是他便放弃了，开始认认真真的欣赏，直到看够了才终于收了心，认真练起了剑。
神殿中。
神主支着额，盯着案几上铺展开的书，目光沉沉。
当初说要教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为自己枯燥生活添几分乐趣。
可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新鲜劲过去后，她便只觉得麻烦。
所以她亲自写了书，只等那只可怜的妖入门后自学。
只是掌控一切的神明头一次失策。
妖不认字。
神主倦怠的垂眸。
好麻烦。
早知道，就不捡回来了。
......
后来，神主每月教一次剑，每次只教剑诀里一式里的一层。
而烛照依旧次次记不住，只等雪鹤将神主的动作记录下来，他再一遍遍观摩学习。
许是日子久了，烛照似乎也没那么怕她了。
雪域里只有他们两个，孤寂到几乎要退化语言功能，他想和神主说说话。
“神主大人，您的剑法还教别人么？”
“只有你。”
“大人还会教我别的么？”
“只学剑就够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最直白最强势的攻击方式，一切技法皆为你手中的剑服务。”
“身法，符咒，幻术，不过是为了你的剑更快、更准、更狠。”
“所以，你只需要学剑。”
“学会怎么用它，斩断你想斩断的一切。”
“神主大人，这里一直都这样冷清么？”
“不，以前有人，但都搬走了。”
“为什么？”
“你的话太多了，去练剑。”
“......哦。”
神域中，每个神极都会有许多飞升上来的仙居住，几乎每个神的神极都像一个巨大城池，里面总是很热闹。
除了千鹤极。
千鹤极是不被太阳眷顾的地方，常年下雪。
而那雪不是普通的雪，是可以冻伤仙神的雪，所以哪怕千鹤极是最大的神级，人却是最稀少的。
没人会喜欢这样冰冷的温度，也只有冰灵根的飞升者才会选择这里。
可千鹤极的人太少，伴随冰冷的，还有难以忍受的寂寞。
所以后来这里的人都慢慢搬走了，只剩下一位冰冷的神。
与其他热闹的神级相比，这里仿佛被整个世界孤立。
神主望着小孩笨拙的动作，浑身都透着一股荒凉，像是一棵沉寂万万年的古树，再无一丝鲜活。
她并不在意，人多或是人少与她毫无关系。
毕竟，她不能从红尘烟火中感受到半分情绪。
沉默与安静才是常态。
她讨厌热闹。
所以，她也不喜那个叽叽喳喳的师妹。
她不明白，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时间太久了，她早就不记得她口中那些所谓的过去。
师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曾有亲近关系的陌生人。
而现在，她们连那道飘渺的关系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