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皆白，仿若银装素裹之画卷徐展。
满目霜白中，有一个小小的人儿在雪中跌跌撞撞往前走，手脚被冻的青紫也固执的不肯停下。
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一道清绝身影，素白的衣袂被山风卷起，衬得出尘而冷清。
她走的不快，却从未回头，更不曾停留。
烛照抿了抿冻得发乌的唇角，喉头涌上的猩甜被他强压下去。
毒素深入骨髓，他有些走不动了。
但不能停。
他得跟着她。
跟着这个方才出手救下他的人类。
多可笑。
明明此番境地是拜人族所赐，如今，却又要向人类寻求庇护。
可他已退无可退，无路可走。
只要离开这片雪原，就有无数贪婪的眼睛盯上他。
血肉，骨骼，火焰。
他会被抽筋扒皮，彻底于天地间消亡。
而以他现在的能力，他逃不掉。
烛照喘了口气，拖着灌铅的腿，慢腾腾的跟在那人身后。
他不能死，他得活着。
就算真的要死，那他宁愿死在这里，死在这个人类手中。
至少...
他擦了擦眼睫上结的霜，鼻尖被冻的通红。
至少在这个人的眼里，他没看见一丁点令他恶心的神色。
她对他不感兴趣，哪怕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漫天的风雪仿若有灵，蓄意将一切都揉碎在这场朦胧中。
雪越下越大，毒素在经脉中蔓延，烛照的速度越来越慢。
“唔...”
他吐了一口血，漆黑的颜色将白雪染脏，但很快又被新雪掩盖。
烛照这下是彻底走不动了。
他停下，缩紧肩膀抱住自己。
璀璨漂亮的眼睛怔怔望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身影。
她肯定知道他跟在后面，但一次也没回头。
是个好消息。
这个人类并不贪图妖灵的血肉。
但同时，也是个坏消息。
这种毫不在意的漠视也意味着他不曾被放在眼中，他马上就要跟丢了，然后被冻死在雪地里。
体温极速流失，烛照蜷缩在雪堆里。
太冷了。
和永远温暖的北幽不同，这里只有刺骨的寒冷。
他忍不住化成了原型——一只小黑团子。
刚诞生就被抓走，落入地狱，惨遭折磨。
后来逃走，也没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每天都在被追杀。
以至于现在他还是刚出生那副弱小的模样。
烛照睡着了。
小小一只很快就被大雪淹没，失去踪迹。
寂寥的雪境中，那道清绝身影停顿，冰蓝色的眼眸轻眨，比雪更冷，比玉更透。
她回头，那个小尾巴没跟上来。
视线穿过阻碍，落在那团黑色毛茸茸身上。
好像被冻晕过去了。
冷漠的神主在原地站了一会，平平静静的收回视线。
与她无关。
白衣神主继续往前走。
身后，平整的雪地上突然鼓起一个包。
震颤了两下后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烛照又变成了人形，冻的青紫手掀开衣摆，狰狞的伤口上一团乳白火焰正勤勤恳恳的啃噬着腐肉。
是被疼醒了。
他放下衣摆，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烛照四处看了看，没找到那个人的影子。
四处皆白，风雪迷眼，也寻不到方向。
他抿了抿唇，先用雪把脸上的血污搓掉，嫩生生的皮肤瞬间被搓的红彤彤的。
被关在地牢里太久，鼻尖时时刻刻都萦绕着血腥味，太恶心。
把自己洗干净后，烛照随意挑了个方向走。
跟丢了就跟丢了。
先活着。
只要能活下来，一切都好。
事情总是那么凑巧。
烛照走了一截路后，再次看到了那道雪白身影。
他愣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后，慢吞吞跟了上去。
他没能找到避寒的地方，只能继续悄悄跟着她，看看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烛照远远保持着一段距离。
脚趾被冻的冰凉，已经没了知觉。
他咬紧牙关，不敢停下脚步。
于是孤寂的雪地里，雪衣神主慢条斯理的闲逛，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尾巴。
本体太小不适合赶路，烛照只能化作人形，在雪里摸爬滚打的跟着。
就这样跟了很久，久到他一次次脱力，跌倒，爬起。
当再一次倒下后，烛照爬不起来了。
饥饿与寒冷榨取了他所有力气。
风雪吞没了他的喘息，视线一片模糊。
烛照努力睁大眼睛，却难掩疲倦，金色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灰翳。
他恍惚想着，是要死了么......
好像是的。
可他还没能给族人报仇......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恍惚听见雪被踩碎的声响。
层层叠叠如莲瓣的裙摆停在他面前。
之后，衣领被玉白指尖勾起，身体腾空后，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所有的寒冷一瞬间被驱散，只剩下从对方身体传来的微微暖意，和鼻尖萦绕不散的苦涩莲花香。
他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蹭了蹭，冻僵的脸颊贴上对方颈间的肌肤，枕在她的颈窝。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脉搏，一下一下，平稳而有力。
是第一次触碰神明。
昏昏沉沉间，烛照睁开眼睛，看见乌黑发丝在风雪中轻晃。
年幼的妖伸出小小的手，悄悄抓住了一缕。
是绸缎般的触感。
他将那缕黑发缠在指尖。
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接着，彻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