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另一边的大殿中，气氛却不是北灼言想象的那般。
榻上的少女面容如玉，眉眼挂着一股不可亵渎的清寒，让人望而生畏，不敢接近。
她面前站着一排人，一个比一个立的端正。
秦韵虞看着神色安静默不作声的少女，有些恍惚。
在回忆里待了一千年的人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心中的情绪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她现在应该要做的是，冲到她面前张开手臂抱住她，诉说她这一千年前的思念与往事。
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本该亲密无间。
可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腿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不敢再上前半步。
只能苍白至极的道一声，“小师妹，好久不见。”
弗清念抬眸，看着眼前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安静良久后，终于回应。
“好久不见。”
冷淡，生疏，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距离感。
千年不只是千年，时间会腐朽一切。
万万次的轮回里她遇见的人很多，千玄宗也只是她无数轮回里，不起眼的之一。
她记不住一切，连想起对北灼言的感情，都要依靠那夜在月隐镇偷偷埋下的情丝，更何况他们。
回归的路是逆着走的，他们是她最后一次轮回遇见的人，所以也成了最久远的，最先被模糊遗忘的。
很可惜，但又无可奈何。
几人听到那道不带多余感情色彩的声音，心底都咯噔一下。
秦韵虞强颜欢笑，装作没听出语气中的生分。
“小师妹这些年...过的还好么？”
她没问她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也没问她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只是问，过的可好？
秦韵虞从始至终都没相信过，那个惊才绝艳的人会死去。
对方的回答很简洁，只有两个字。
“还好。”
秦韵虞笑了笑，没在乎她的冷淡。
“我们也都很好，陆陆续续从下界飞升，在新的天地重新闯荡。”
有了秦韵虞打头阵，生疏压抑的氛围消散许多，几人慢慢打开了话匣，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
“小师妹你都不知道大师兄和秦师姐成婚时有多隆重，万里的红绸，数不清的灵宝，大师兄可是把全部身家都掏出来了，兜里一个子儿都没剩下。”
“那天可热闹了呢，纪师叔喝多了，非要拉着大师兄划拳，又拽着师姐使劲哭，差点耽误了大师兄的好事。”
那天的天空很蓝，配着金灿灿的迎春花，到处都是生气。
只是唯一可惜的是，少了一个人。
谢元在心中幽幽叹息。
他的话落下后，空气陷入短暂的安静。
秦韵虞目光微闪，不自觉抬眸打量坐的端正冷清的少女。
弗清念静静听着，眸光低垂，长睫下投落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出她的神情。
半晌，她轻轻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先前多了一丝极淡的温度。
“是么？那的确很热闹。”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在场的几人心里微微一松。
谢元笑着接话：“可不是吗，当时星松师叔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死拽着师姐不肯让她走。”
“早知道就该将那些画面用留影石保存下来，这样小师妹就也能看见了。”
他一边讲着过去那些有趣的事，还生动的模仿出当时的情景与语气，逗得旁边沉闷了许久的祺安都笑出了声。
弗清念抬眸望着已经成熟的众人，被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唇角几乎不可察的轻扬了一下。
那一瞬，仿佛千年时光带来的隔阂被悄然拂去了一角。
齐黎析察觉到了那一刻的变化，也温和地笑了笑。
“纪师叔这些年还是老样子，每天都在念叨着，若是小师妹回来，定要拉着你喝上三天三夜。”
其实纪音的原话是，养了小徒弟那么久，居然一次都没见过她喝醉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惜了！
后悔到嘴里的酒都不香了。
如果能再次见面，一定得灌醉好好瞧瞧她失态是何种模样。
弗清念沉默片刻，终于轻声开口：“确实还是老样子啊。”
永远的不着调，永远那样没心没肺。
她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的心神都在她身上，自然听见了那一句感叹。
和过去一样，无奈的，生动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秦韵虞眼眶微热，终于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轻轻握住了弗清念的手。
弗清念眼睫颤了一下，没有躲开。
秦韵虞指尖颤抖，却越握越紧，她颤声道：
“小师妹，我们......真的好想你。”
弗清念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良久，终于缓缓回握。
窗外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洒落在地板上，映出暖暖的碎金色。
千年风雪终有尽时，故人重逢，春意正浓。
...
在无数次梦中的重逢里，秦韵虞都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
可如今真的等到了这一天，她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一千年太久，久到发生了太多太多。
她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又要怎样开口。
直到离开时，秦韵虞都有些恍惚。
她狠狠捏了下胳膊。
会疼。
不是梦。
齐黎析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不由得拧眉，修长手指慢慢帮她揉着手臂。
“下次想掐就掐我。”
他看着那通红一片的肌肤，眉眼压的有些低。
不知道疼吗，怎么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秦韵虞将袖口放下，“没事的，不是很疼。”
“你们有没有觉得....”
谢元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
“觉得什么？”秦韵虞歪头看他。
谢元抿唇，回眸望了眼半开的大门，祺安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出来，还在里面。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少女的一片圣洁衣角和半张侧脸。
她支着额头，眼眸微垂，周身气势内敛而平静。
“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师妹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明明不论是样貌、声音还是说话语气，都与从前别无二致。
但就是感觉哪里变了，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仿佛被一条鸿沟划开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这种诡异的感觉横在心间，甚至冲淡了几分重逢的喜悦。
谢元紧皱着眉，心底莫名有些不安。
他这话一出，齐黎析便和秦韵虞对视了一眼。
他们也有这种感觉。
秦韵虞离得最近，感受到的最明显。
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心中甚至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他们的小师妹吗？
可她仔细确认过，她就是真的。
“一千年了，谢元，人是会变的。”
齐黎析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他望着天边散开的橙红晚霞。
“连你也变了，小师妹自然也会有所不同。”
“没人会活在过去。”
他伸手拍了拍谢元肩膀，“太执着于过去，并不好。”
“不论如何，她都是我们的小师妹。”
“走了，北幽开战，我们该去帮忙了。”
齐黎析说完就走，秦韵虞没有迟疑的跟了上去。
唯有谢元留在原地，频频回望。
许久后，一声轻叹落下。
“你们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啊。”
...
被霞光填满的大殿里，祺安与弗清念面面相觑。
曾经稚嫩的人也在岁月中趋于成熟。
“姐姐......”
祺安颤抖着，小声唤了一句，沙哑的，带着厚重哭腔。
他刚刚始终都没说话，这是第一句。
因为他知道，他一开口就会忍不住，酸涩的眼泪打湿眼睫，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他不想破坏阿虞姐姐他们美好的重逢，所以一直忍耐着，不肯出声。
弗清念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
“祺安。”
“嗝...姐姐......”
“以后不要穿黑色了。”
“太闷，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