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不算难熬。
对系统来说。
弗清念没有撒谎,她的速度的确很快。
最快的一场轮回只用了半个时辰,系统连一集狗血电视剧都没看完,她就回来了。
这让本以为要和孤独作伴的系统高兴坏了,不停滚来滚去彰显情绪。
其他轮回花费的时间也不长,最久的一次也只有一年。
所以在找回记忆的过程中,它看见弗清念的次数不算少,日子过的有盼头极了。
期间,系统得寸进尺的叫弗清念给它重新造了一具身体。
它特意挑了一个无比坚硬的材料──不会被一斧子劈开的那种。
系统还是选择了小鸟作为外表,只不过这次它让弗清念给它往大了做。
弗清念疑惑地看了它一眼。
于是系统骄傲挺起胸脯,解释说这样能让它看起来威武雄壮一点。
弗清念闻言没说话,她选择善良的不打击它,默默重新拿起了一块更大的材料。
时间缓缓从指缝中流逝,不容违背。
系统后来都有些数不清弗清念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轮回了。
它只记得她的灵魂因为承受不住那么庞大浩瀚的记忆而溃散了三次。
但每次溃散重聚后,灵魂居然变得更加强大坚韧,像是扩容了,可以装下更多的记忆。
甚至连魂体特有的朦胧透明都缓缓消失,变得越来越凝实,看起来和一个普通人别无二致。
系统满意地点点头。
这下的确不用找身体了。
宿舍如今已经强大到可以直接以灵魂在外面行动了。
系统终于认可了弗清念当初的话。
身体什么的,就是累赘。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进行着。
当这条逆行的路走到终点时,已经过去了七百年。
历经千辛万苦后,弗清念终于站在了一扇厚重的大门前。
门开了一条缝隙,顺着望过去只能看见一片漆黑,里面正呼呼往外吹着冷风。
阴冷的,森寒的,刮在脸上只让人感到刺骨。
以及,令人心惊胆战的寂寥。
弗清念的手放在门上,指尖微微有些发白。
一切的源头,一切的真相,全部都藏在这栋记忆宫殿中。
只要推开,她就可以知道全部。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犹豫了。
她本能的觉得这扇门背后,不是美好。
弗清念抿着唇,陷入了挣扎。
一定要知道吗?
她这样在心中问自己。
沉默了很久后,心给出了答案。
要知道。
宁可清醒的死,也不愿无知的活。
弗清念轻轻吐息,随后指尖用力,推开了那扇厚重门扉。
尘封的记忆缓缓苏醒,决然的,不可阻拦的掀起波澜,一圈圈慢溢出去,一直荡到了远方。
……
暴雨如天河倾泻,漆黑夜空被闪电撕开惨白裂痕。
木窗棂在风中轻颤,细小的咔嚓声压不下女子压抑的痛呼。
潮湿的空气里混着着铁锈的气息,渗入的风掀起鲛绡纱,漏出沉香木榻上冷汗涔涔的女子。
床榻边跪坐着一个青年,清隽出尘,周身似有清寒萦绕,连飘摇的烛火映在他衣袍上都显得克制。
他执着妻子湿冷的手,指尖绽出细雪般的荧光。
“舒儿,看着我,再忍忍。”
暴雨的喧嚣在殿外化作朦胧白噪,温柔的力量从手心蔓延,女子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发间一只玉凤长簪滑落坠地。
清脆的碎裂声中,婴儿的啼哭穿透雨幕。
云望舒脸色苍白,鬓角被汗打湿,“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接生的老嬷嬷将婴儿递过来,她小心翼翼抱在怀中,掀开襁褓的一角。
“恭喜夫人,是个女孩。”老嬷嬷的声音遮掩不住欣喜。
“女孩?”
一旁一直被忽视的青年突然出声,声音如外表一般清冷,此刻却多了几分轻颤。
云望舒望着婴儿粉嫩的小脸,眼眸中闪烁着温柔至极的光芒。
“阿煦,你快来看,她长得真像你啊……”
“轰隆──”
殿外一道闪电划过,如明昼般照亮天地,也照亮了青年欣喜的眼眸。
冰蓝色泽澄澈得近乎透明,仿佛极北之地万年不化的冰川,倒映着世间万象,却不曾沾染半分尘色。
屋外。
弗清念立在倾盆大雨之下,安静看着那其乐融融的一幕。
她缓缓抬手,冰凉指尖按住了眼角。
纤长睫羽下,有一双如出一辙的眼眸,颜色比之更加清浅。
豆大的雨滴落下,砸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眼前的画面一帧帧流转,青年轻轻吻了吻榻上那个温柔虚弱的女子。
“舒儿,我带她去神池赐名。”
“你在这好好休息,我们很快回来。”
云望舒愣了愣,她知道对方这个氏族的习俗。
族中所有的新生儿都要去神池中接受赐福与赐名,那是一场圣洁而神秘的仪式。
所有外姓之人不得参与。
她早有准备,但没想到会来的这般快,她还没有好好抱一抱她的孩子。
“阿煦,让我再抱抱她好吗?”
青年俯身吻了下她的额头,“舒儿不怕,好好睡一觉,我们就会回来了。”
云望舒脸色苍白,指尖攥紧锦被,她轻声呼唤,“阿煦……”
对方却已经转身,抱着襁褓之中的女孩踏入了雨幕。
暴雨的喧嚣在触及他周身的三尺便化作虚无,雪色长袍纤尘不染,圣洁无垢。
神池位于雪山之巅,池水清澈见底,里面融着明亮星光。
青年站在最前方,身后跟着一众长老与族人。
所有人都拥有一双相同的蓝眸,纯净剔透,唯一的不同只有颜色的深浅。
“开始吧。”青年轻声说道。
大长老缓步上前,他拥有最浅的冰蓝色瞳孔,眼中沉淀着古老智慧。
他看了眼女婴的眼眸,手指都有些激动的颤抖。
“至纯至净,无暇无垢。”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震颤。
“我族从未诞生过如此血脉纯净的孩子。”
“上天赐福,是上天赐福。”
大长老小心谨慎地接过襁褓,女婴被放在了池中的平台上。
平台后方立着一座巨大雕像,低垂的眼眸刚好望着小孩。
惊奇的是,小孩并没有哭闹,反而睁着那双纯净至极的眼眸安静回望雕像。
所有人都跪在下方,古老晦涩的语言落下后,池水沸腾,星光闪烁。
赐名是漫长的,越纯净的人耗费的时间便越长。
而台子上的这个更是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结束。
但众人不能离开,于是便将青年团团围住。
“煦,你运气真好,族里多少年都没出过女孩了,真是羡慕死了。”
“是啊是啊,我做梦都想要个闺女,煦,能不能把你的女儿给我养两天?”
“……”
叽叽喳喳地声音包裹,青年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他只用了三个字就将众人堵了回去。
“自己生。”
其余人都拉长声音,唉声叹气地说他小气。
大长老闻声也凑了过来,与众人坐在一起。
平台上的小孩很乖,安安静静的,他多看了两眼,突然道:
“煦,你要不要看一看你的孩子?”
突兀的一句让青年有些怔愣,他不由抬眸看向小孩,冰蓝色的眼眸下划过一抹困惑。
旁边的人用胳膊肘戳了下他,“长老说的看不是这个看啊。”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侧颈,一个古老文字亮起一瞬又很快熄灭。
青年终于反应过来,修长手指不自觉抚上侧颈。
他们是天地的守护者,生来就拥有三次预知未来、窥探天机的机会。
这样便可以避免世间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大错。
大长老缓缓开口道:“这个孩子的血脉如此纯净,是最有资格靠近‘祂’的人。”
“若能看到她未来的部分轨迹,我们便可以提前为她谋划,免得出现什么差错。”
“煦,我记得你还有一次机会。”
青年沉默良久,没有回答,星辉在眼眸中流转,映出几分罕见踌躇。
“长老,”他的声音比方才低了几分,“我们世代窥探天机,只为保护三千世界平衡。”
“我们过去…只看天地,看众生,看万物潮汐,从未窥探过一个单独的个体。”
“如此以私心使用能力,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大长老闻言也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手指缓缓摩挲着玉仗。
他们一族拥有无尽的寿命,不朽的容颜,所以哪怕被尊称为大长老,也依旧年轻俊美。
许久后,他开口:“天机非禁,人心自锢。”
“我们不看个体,是因为众生平等。”
他忽然望向平台上的小孩,“可这孩子──”
神池中的星光熠熠闪烁,连成丝,密集地缠绕在女婴周围,浮浮沉沉的,像是在逗她玩。
“这孩子的命数与天地共鸣,看她便是见天地。”
大长老的仗尖点了点地,声音变得有些飘渺。
“看吧,不是看她,是看这苍生。”
青年闻言终于不再犹豫,修长手指轻触侧颈,古老的文字缓缓浮现。
文字下方的三条短横如今只剩下了一条还在亮着。
随着最后一条短横缓缓暗淡,天空突然阴沉,无数星光蜿蜒流淌,化作了一片浩瀚星图。
所有人都仰头望去,那些深浅不一的蓝眸中此刻都倒映着同样的景象。
天地骤然陷入漆黑,仿佛连星光都被吞噬。
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他们看见了一个人。
黑衣黑发,脚下荆棘丛生,开出连片的血色花朵,每一片花瓣上都流淌着暗色光晕。
当那人回眸时,冰蓝眼眸里只有无尽的漠然与厌世。
仿佛看透了一切,对所见充满轻蔑。
她抬手,没有任何犹豫,一剑斩出。
剑光所过之处,空间如琉璃般碎裂。
天穹崩塌,大地开裂,三千世界的虚影在裂缝中湮灭。
画面戛然而止,星光散开,又围绕在小孩旁边浮沉。
四周寂静无声,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可置信。
“哐当──”
大长老的玉仗落地,他踉跄着起身,指着神池中央的孩子。
“天氏一族……出了个罪人!”
话音的落下的瞬间,神池沸腾,星光在天空中缠绕。
散落的星尘中终于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
“轰隆──!”
暴雨下的更加猛烈,一道泣血的声音响彻天空。
“天之煦!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刺眼雷光照亮天之煦惨白的脸,他紧紧抱着云望舒,不停拍着她的后背。
他一遍遍重复唤着她的名字。
“舒儿…舒儿……”
“我们会找到她的,我们离开天墟去找她好不好……”
云望舒狠狠推开他,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睛绯红一片。
她指着天之煦,浑身颤抖。
“那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我的孩子…她是我的……”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
满头青丝垂落,长簪入心,血液飞溅。
“舒儿──!”
“天之煦,我恨你……”
血色在地面蜿蜒曲折,比最靡丽的花朵还要艳上几分。
天之煦划开手腕,泛着琉璃光泽的血液落下。
天地赠予了天氏一族最慈悲的血脉,它可以治愈一切。
但血不是万能的。
它救不了一个心死的人。
“舒儿!”
一声悲伤难捱的声音在阴雨中回荡。
“舒儿…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看的,我不该看的!”
“对不起……我来陪你好不好……”
一场赐名,一次窥天。
换来了一片混乱和三个人的痛苦。
连绵不断的雨落着,雷光照亮了少女惨白的脸。
弗清念僵硬的抬起手,遮住眼睛,用力到骨节泛白。
天墟是一座悬浮在时空裂缝上的神山,山巅触及九重天幕,山底压着三千世界的界隙。
此刻,有一个小小的婴儿,正从云端坠落。
剥离长生,坠入无边界隙。
在她落入凡尘的那一瞬。
那座剔透的神山,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