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派我们上！”
一众部曲请战。
现在剩下驻扎在李平安身边儿的，密密麻麻站立着的，都是他从七里堡带过来的老兵。
这些老兵，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他的邻居。
他们从李平安发家开始，就跟着李平安。
不论是护卫商队，还是打击山贼，都是冲锋在第一线的。
他们吃的是最好的食物，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家里的一切都被李平安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们也从来没有让李平安后悔，他们的表现，一直是三军之中最优秀的。
李平安这一次，入剑南道，做了副总管，最大的仪仗便是他们。
“你们不怕死么？”李平安声音平静的说道。
“怕个球！兄弟们都看得明白，明公您在定南州做事，定南州就是您的囊中之物，我们的日子舒坦，您在龙州经营，龙州就是您的地盘，我们的家的土地扩张了好几倍，如今您又来了剑南道，这说明什么？这长剑以南，早晚是您称王啊！”
“为了您的大业，为了我们族人的生活，这条命算什么？”
“大不了一死而已！”
“而且这些吐蕃人早就看不惯了，早就想弄死他们！”
人群之中的赵老蔫，也低声笑着说道，“而且大都督，一直拖延时间，不让我们上，不就是为了等药效过去吗？”
“我们看得清楚，他们的药效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冲得那么猛，无非就是靠一股信念冲着！只要咱们给他们来点邪门的，他们必死无疑！”
李平安瞪了赵老蔫一眼，这蠢货，这种话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说？
赵老蔫瞬间意识到不对，将脑袋耷拉了下去。
赵老蔫说的没错，李平安就是一直再等吐蕃人的所谓神水的药效过去。
但即便是药效过去，这种恶劣的战场，也会有极大的损失。
不过，仗打到现在，尉迟云英上了，苏定海的所有亲信都上了，自己作为行军副总管，就不能退缩。
当下一咬牙说道，“都给老子活着回来！”
“好！”赵老蔫拍着胸脯答应，他们跟着李平安风风雨雨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感情也更为充沛，与苏定海战前一跪不同，所有的部曲，齐刷刷地跪在李平安面前，“明公，我们去了，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是啊，明公，万一战事不利，您赶紧逃回去！”
“对对对，我们要是万一没了，您还得保护我们的家人呢！”
“滚犊子，赶紧滚！给老子活着回来！”看着一群大老爷们，跪在自己面前，泪眼婆娑，李平安心里也很是难受。
大手一挥，将他们派到了前线。
赵老蔫起身，正了正身上的甲胄，然后对着人群之中，手按在刀柄上的王果子说道，“果子，你可要保护好明公，你还没娶媳妇呢，明公万一有点啥事，谁给你找女人？”
“哼，用你说这等废话，小爷心里清楚的很，即便是我死了，也不可能让明公伤着一根毫毛！”王果子厉声喝道。
“这才对么，”说着，赵老蔫忽然在他耳边说道，“豆子，咱们家明公被寇相这老东西给栓在这了，他作为一国宰相，都要拼命，咱们家明公，身为行军总管，又岂能不效死呢？”
“但是咱们明公，跟寇相不一样，寇相享受了一辈子的朝廷的尊荣，他给朝廷卖命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咱们家大都督不一样。”
“咱们家大都督，这一路走来，是靠自己，是给百姓谋出路，跟狗朝廷不是一条路的，凭什么给他卖命！”
“一旦事不可为，你就上去带着兄弟们，拽着大都督逃命！”
“大都督肯定会反抗，但是你别听，如果尉迟云英那个臭女人，拦着，你就一刀砍了她！”
王豆子很是认真的点头，“赵大哥，我记住了。”
李平安默默的看着手下的部曲们，在冲锋前的小声交谈，他甚至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没有干预。
真的到了那一步，他肯定不会跟寇相一样，想着以身许国。
但是为了大康一条路走到黑，也绝对不可能。
“兄弟们，杀！”随着赵老蔫一声怒喝，从最后的预备队之中，又冲了出了约五百，身穿明光铠的将士，他们驱赶着骡马，携带着大量的舞姿，冲向了乙字阵地。
此时的阵地，已经反复沦陷，又重新夺回来了数次。
正如赵老蔫刚才所说，吐蕃人的“神水”是会失效的，此时他们之所以依然士气如虹，靠得不是神水，反而是意志。
吐蕃将士的意志，不容小觑。
大家都知道，今日之战，如果不能冲破大康的军营，他们很有可能死亡葬身之地，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发了疯的往前冲。
而刚才屡次立下功劳的万箭齐发箭，这会儿的效果也越来越低。
因为吐蕃人发现他的缺点，那就是大康人不像是己方这么狠，他们不会对着跟大康士兵贴身肉搏的人射箭，同时后方的士兵，如果举着铁盾，就能最大程度的降低损失。
所以现在万箭齐发箭的效果太低了。
尉迟云英作为女将，跟在李平安身边，确实学了一些本事。
比如说战阵之法，比如说搏杀之法，都会一些。
也确实给吐蕃人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但是吐蕃人实在是太多了，如同人潮人海一般。
关键是，最让他头疼的是，汉奸的队伍，频频出现在吐蕃的阵营之中。
他们对于大康的阵法更加熟悉，甚至更加悍不畏死。
他们一边儿搏杀，一边儿高声呼喊，“对面的兄弟，朝廷连饷银都发不出来，你们玩什么命啊！”
“就是，你在这里拼命！那些所谓的大人，在后方玩你的女人！”
“就是，就是，还不如跟着我们投了吐蕃的爷爷，咱们都做从龙功臣，要啥有啥！”
“你看看，这些银子，你们这辈子能挣到吗？”
有些狡猾的汉奸，大把大把地掏出银子，往防线里扔，有些士兵的内心其实很脆弱，他们战斗到现在，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在战斗。
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战斗。
看到猝不及防扔到眼前的金银财宝，根本抵挡不住，下意识地就回去捡。
结果便是，本来摇摇欲坠的防线，瞬间开始大规模的垮塌。
尉迟云英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感，她没法理解，这些人为什么做汉奸，而无法理解，这些汉奸为什么加入战场之后，没有多长时间，就将战线弄得崩溃。
但是她知道，如果李平安在没有办法，防线彻底陷落，整个答应就会尽数归于吐蕃人之手。
而对方的索朗旺堆见到汉奸竟然起到了这么大的效果，心里万分得意，对身边儿的副将忍不住说道，“我看咱们自己攻城略地就是个错误的选择，咱们完全可以驱逐这些不要命的汉奸去拼命，去抢，让他们做我们的野狗！”
“他们比我们更懂得如何对付汉人！”
副将们纷纷附和，“大康人皇帝，这些年经营的大康，民不聊生，很多人早就恨透了朝廷，我们一味的进攻和掠夺，其实是不对的。”
“如果我们换一个思路，扶持代理人，让代理人去打，去抢，让他们给我们进攻地盘和金银财宝，我们的日子会非常好过。”
“是啊，这一次战争结束之后，我就会跟赞普进言，咱们也养几条猎犬，让他们去中原撕咬，大康太虚弱了，就跟一张纸一样，轻轻一戳，就能戳破！”
在说话的功夫，这些汉奸的帮衬之下，阵地已经几乎悉数沦陷了。
见到他们的手法起到了效果，这些汉奸哈哈大笑，“兄弟们冲啊！杀了那鸟丞相，岂不是大功一件！”
“杀啊，这里有岭南南道的人，他们可是富得流油！”
赵老蔫是贫苦人出身，他以及他身边儿的部曲，都是接受过教育的士兵，他们知道为何而战，也最为痛恨这些汉奸。
他们看着那些争夺金银，反而被人家杀死的己方士兵，极其的不齿。
当下高声道，“兄弟们，让对方这些蠢货，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跟随在赵老蔫身后的士兵，纷纷从骡马上，解下箩筐。
里面放着一个个长相颇似榴莲的圆状物，此物名为霹雳火球，乃是手雷的初代版本，里面装满了瓷片、铁钉之类的物质，中心有一根长长的竹竿，作为呵护导火索的保险。
赵老蔫有些心疼的看着霹雳火球，为了护送这些东西抵达此地，他们折损了不少兄弟。
吐蕃人、南越人的细作，甚至大康的世家贵族，为了防止剑南道战场得到这些物资的补给，沿途制造了许多麻烦。
他们知道七里堡会生产武器，所以对七里堡的运输队，发起了无差别的攻击。
甚至不少愚昧的百姓，拿了他们的好处，也无脑的进攻七里堡的武器。
这导致剑南道的战场之上，李平安在运用武器上，都非常的谨慎。
没办法，即便是最简单的火器，都可能牺牲了数十上百的弟兄才运输过来的。
赵老蔫示意手下，点燃导火索。
接着滚滚的浓烟便开始在战场之上弥漫，在燃烧的差不多之后。
赵老蔫呐喊一声，“射！”
弟兄们瞬间将霹雳火球，放在插在地上的大号弹弓上。
大号弹弓的射程，肯定是比人力要远很多。
不要以为古代做出来皮筋这种东西，老墨通过牛筋，经过复杂的处理之后，使得牛皮筋，具备非常强的弹力。
只听空中咻咻咻一阵破空声之后，便有大量的霹雳火球落入正在进攻的吐蕃人群中。
吐蕃人对于防范七里堡的火器，已经具备一定的新的了。
见天空中有东西飞过来，便下意识的聚集在一起，然后高高的举着盾牌。
但是铁蒺藜跟箭簇不一样，即便是盾牌挡住，他们也能顺着盾牌的缝隙滑落，落入人的脚下。
接着便是轰轰轰的爆炸声。
绵延整个战场。
铁蒺藜爆炸之后，有巨大的冲击波，人会被直接炸飞。
同时其内部的铁蒺藜、陶瓷碎片，也会射入敌人体内，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
还有一点，那就是李平安的无耻专业，他们的每一个霹雳火球内部，都放置了一点比例的毒药。
这导致霹雳火球的杀伤力，比起万箭齐发大数倍。
李平安本来觉得，他的部曲，要上最前线，玩命拼杀，才能狙击敌人。
因为他对这东西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原始的手雷的杀伤力着实有限，尤其是在这种大规模的战场之上。
但是他忘记了一点，那就是吐蕃人的士兵磕了药，身体正是虚弱疲惫的时候，他们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对劲。
先是被爆炸，弄死了一大片，接着无数人吸入了有毒气体，且在硝烟之中，根本看不清楚你我。
所以，在慌乱之中，他们自己自相残杀起来。
整个战场都因此而陷入了诡异的停滞。
他们诧异的看着吐蕃士兵，在硝烟之中，自相残杀。
紧接着一大片血雨，从天而降。
“别停，继续射！”赵老蔫见状，立刻指挥手下，对着吐蕃人，发起了更大规模的投射。
吐蕃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防范这种恐怖的可以在空中，或者地面爆炸的武器。
只能扭头就跑。
因为他们担心，他们也陷入这种诡异的自相残杀之中。
而且有些士兵的死相实在是太过于凄惨，离着爆炸比较近的士兵，四肢基本上都不完整，而在远一些的，身上也被铁蒺藜打的，跟筛子一样。
至于那些磕了药，本身面目狰狞，距离爆炸中心远一些的吐蕃士兵，却也难逃毒烟的制裁。
表情无比狰狞，甚至忍不住用手去扣自己的喉咙，死相也极其难堪。
寇相也因此忍不住停止了击鼓，站在巢车上，仔细的观察着战场。
这也太诡异了。
“轰轰轰！”
爆炸声绵延不绝，越来越多的吐蕃人死在这种火器之下。
当然，死亡基本上只在距离防线比较近的吐蕃人身上，还有大量吐蕃人没有受伤，但是他们也被吓坏了。
“龙神在上，这是什么东西？”
“这莫不是老天爷看我们进犯大康，对我们进行了惩罚？果然，就不该肆无忌惮的杀人，现在报应来了啊。”
吐蕃人原始，他们的部落酋长，往往依靠宗教来控制人心。
这也导致，他们对于他们无法理解的现象，往往会自主地往神话上去理解。
吐蕃人，直接扔掉了手里的武器，连督战队的训斥都不管，就直接逃命。
就连索朗旺堆都懵逼了。
他想到了前几天，刚刚听汉奸给他讲解的陨石天降。
这莫非就是陨石天降不成？
除了陨石天降，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
但旋即，他又想到，陨石天降，刘秀可是靠微弱的兵力，就打败了强大的王莽。
他千里迢迢来到大康，是为了给吐蕃，给赞普建功立业的，可不是死在这里。
看着慌乱之中，到处逃窜的士兵，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想办法，解决眼前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