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忽然就来了。
来的很慢看似很轻,却在不觉之中,便把庄严的紫禁城,覆盖了一层厚重的白。
随着宫人侍卫的脚步走过,又有大小不一的脚印留下。
但这些破坏了雪景的脚印却并没有显得很突兀,反而像是山水画中,泼出的墨一般,更突出了雪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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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那阵儿,从没觉着时间过的这么快!”
温暖的乾清宫暖阁里,宋国公冯胜坐着个锦绣墩子,目光看着身前,躺椅上闭目假寐,口中轻语的皇帝。
“上了岁数之后!”
朱元璋说着,在躺椅上换了个姿势,笑道,“发现这日子不单是过得快了,而且还留不住!呵,不单是日子,这身上的力气也他娘的留不住,哈!”
“皇上正值春秋鼎盛,臣是真的老了!”
冯胜花白的胡须,垂到胸口。他其实比朱元璋还略大,但相比于朱元璋,他的气却格外的好。
面色红润,目光矍铄,宽厚的脊背笔直坚挺,单看身体,并没有多少老态。
而且说话时,尽管压低了声音,可依旧洪亮。
“你这老货!”
朱元璋笑笑,“何时也学会拍马屁了!你老?”
而后,他睁开眼笑笑,“上个月才纳了名十五岁的妾..呵呵,宝刀不老呀!”
“老臣就是样子货!”
冯胜爽朗一笑,“纳妾.....就是怕人说臣老了!老臣这岁数,浑身上下就剩下嘴硬了!”
“哈哈哈哈!”朱元璋闻言大笑,“这一点,你就不如汤大嘴。”说着,又顿了顿,“前几日给咱上了折子,竟然跟咱讨要壮阳的秘药....哈哈哈!他呀,可从来不在这事上怂!”
“莫非是在点我?”
闻言,冯胜不由得又看看躺着的皇帝,心中暗道。
一会说老...
一会又说已经回家养老的信国公汤和......
再联想到今年的李善长案,死了那么多人,冯胜的心里也微微有些忐忑起来。
“说来也怪,去年老臣也还没觉得老!”
冯胜沉吟着开口,“可今年好似突然一下,就精力不济了!”
说着,他顿了顿,思虑了片刻,又道,“蒙皇上天恩,让臣执掌五军都督府,那些案牍公务,臣处理起来实在是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也得帮咱分担着。”
忽然,朱元璋笑着打断他,“老兄弟们没几个了!剩下的那些,也都是一把岁数不知羞的老杀才,狗肉上不了席面!你资格最老,威望最高,五军都督府你不担着,咱找谁担着?”
闻言,冯胜的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你也别想那么多!”
朱元璋又道,“你跟咱是儿女亲家,是咱在淮西起兵时候的元老,对大明朝功勋赫赫,开国六公.....很多事,咱还得依仗你!老,有老的好处。稳当!总比用那些愣头青放心!”
瞬间,当听到皇帝口中愣头青三个字的时候,冯胜的脑海之中就浮现出一个人来。
凉国公蓝玉!
一想到这人,他脸上不免就带了几分怒气。
一个军中的后进晚辈,才封了国公没几天,就开始翘尾巴了。
眼珠子里就放不下任何人了。
因为捕鱼儿海之战,评定功臣的事儿,竟跟他拍桌子瞪眼好几次!
“皇上用我,也有震慑军中这些后起之人的意思!”冯胜心中琢磨。
“今儿来,恐怕不是特意找咱说说话吧?”
朱元璋说着,在躺椅上坐直了身子。
一只橘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竖着尾巴,擦着冯胜的脚踝,走到朱元璋椅子下边。
而后慵懒的伸腰,轻盈一跳,趴在朱元璋的腿上,看了冯胜一眼之后,开始悠闲的舔着自己的毛发。
朱元璋抬手,摸着橘猫的额头。
后者眯着眼睛,哼哼几声,身子趴下,尾巴一甩一甩。
“臣来,还真是有事!”
冯胜起身,俯首正色道,“凉国公蓝玉,报到五军都督府的功臣名单,略有偏差!”
“哦?”朱元璋疑惑的抬头,“哪里差了?是谎报了?还是虚报了?”
“是有些人的功劳,给瞒报了!”冯胜郑重开口。
朱元璋眉头紧皱,“瞒报?有人立功了,蓝小二那边却没报上来,对吧?你从何而知的?”
冯胜顿了顿,“洪武二十一年,蓝玉率肃镇精锐,赶赴辽东,集合大军十五万出塞!此番打仗,仰皇上天恩.....震铄古今....”
“仗是将士们卖命打的,跟咱有啥关系?”
朱元璋摆手,“咱的天恩要是有用,咱直接就咒死北元了,还打啥?”
冯胜一笑,而后想了片刻,“皇上,西北....是臣当年打下来的呀!”
他这话倒是没错,从洪武二年开始,陕西包括甘肃等地,都是他冯胜带人打下来的。
如此大功,使得他在开国功臣之中,位列第三。
“瞄....”
突然,朱元璋怀中的橘猫低鸣一声。
老朱低头,大手继续摩挲着猫的下巴,待那猫儿在他腿上翻身,又开始揉着橘猫的肚子.....
“对....西北那边,你的旧将颇多!”
朱元璋一边摸着猫,一边低声道,“想来是你的旧将们,跑到你面前来鸣不平。所以你彻查蓝小二报功的名单,发现他瞒报了许多人的军功,是吧?”
“是!”
冯胜沉声道,“而且凉国公在担任肃镇总兵官期间,在战死将士的抚恤,还有奖赏上,不太.....”他想了想,谨慎的用词,“不太公平!”
和其他出身草莽的武人不同,冯胜是地方大族出身,乱世时结寨自保,不是光杆一个。跟邓愈一样,是有着自己的铁杆部曲的。又读过书,说话做事比较有章程。
而且他虽不工于心计,但也颇有城府。
他这辈子,就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总能让皇帝找到由头收拾他,但又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他这种为人处世,并不是特意的,而是天生如此。
他对于权谋之术,向来有些迟钝。
若是汤和在此,第一绝不会当着皇上的面说西北是他打下来的。第二更不会在言语之中透露出来,在家里的消息来源,让皇帝联想到他在西北军中的旧部。
第三,更不会在抚恤和军饷的事上做文章。
他有城府,但是不是深。
有聪明,但不是大智慧。
确实能打仗,但也能惹事,性格很是矛盾。
“这不是小事!”
朱元璋的眉头紧皱,“可得有真凭实据!”
说着,他正色看向冯胜,“老冯!”
“臣在!”
“这些年,先是胡惟庸再是李善长!”朱元璋郑重道,“军中牵扯了不少人!军队,是咱们大明朝的根,可千万不能再有乱子。你也知道,咱让你坐镇五军都督府,就是为了一个字....稳!”
“臣所得知的一些.....事!”冯胜低声道,“言之凿凿!”
朱元璋刚要说话,怀中的橘猫却突然挣脱了他的大手,摇着尾巴,嗖的一下钻到了窗帘后面。
接着殿外响起脚步,太监朴不成急匆匆的进来,“皇上,兵部尚书李至刚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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