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日转瞬即过。
时间来到峰启二年七月。
蓝月峡谷在千余飞雨军的日夜劳作下焕然一新。
曾被战火熏黑的土坯城墙重新堆砌加固,夯土声混着号子声震得崖壁簌簌落石。
俘虏们握着木槌的手掌磨出血泡,却再无人敢抬头张望——巡逻的飞雨军藤胄锃亮,腰间青铜剑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三大部族的族人也安于现状,每日按部就班地运送石料、修补房舍,连往日里的摩擦都随着硝烟消散了。
伤员营地飘着草药的苦涩气息,两族医官轮流换药。
重伤者仍昏迷不醒,胸脯在粗麻布下微弱起伏;轻伤的已能拄着木杖蹒跚走动,望着忙碌的峡谷,眼中渐渐有了生机。
飞雨军的骑兵营每日破晓而出,马蹄踏碎晨雾。
他们明面上搜寻苍军、飓风的残部踪迹,归来时却总拖着沉甸甸的猎物——野鹿、野猪被拴在长枪上,鲜血滴在新铺的碎石路上。
这一日,蓝月潭边水花四溅,水鬼一号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绷成铁弓。
他攥着碗口粗的麻绳嘶吼:“拉!”身后四五十个汉子齐声发力,宽大的渔网破水而出,银鳞在阳光下炸开万点碎芒。
肥美的潭鱼在网中翻腾,溅起的水珠落在围观孩童的脸上,惊得他们笑着跳开。
而我每日都带着草、蝶、巧儿、石、香、虫,琳几队人在蓝月潭里嬉戏玩闹。
曾经野性十足的众野人,如今也慢慢有了羞耻之心。
她们不再似从前般裸泳,而是穿着麻衣,毫无拘束地纵身跃入潭中。
水花四溅间,欢笑声此起彼伏,麻衣随水波轻轻晃动,为这潭碧水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生机。
蝶像条灵巧的银鱼般游到我身旁,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锁骨处汇成溪流。
她湿漉漉的手指扒住我手臂,睫毛上还沾着亮闪闪的水珠:“峰哥!这就是大圆脸说的大海吗?”
草浮在水面上,脑袋后仰露出半截脖颈,闻言嗤笑一声:“小糊涂虫,峰哥早说过这是水潭!”
话音未落,蝶突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再冒头时发辫散成墨色的海藻,她踩着水转了个圈,水花扑在我脸上:“峰哥哥~大海到底啥样呀?俺也要会唱歌的海螺!”
琳游过来拽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臂:“巫王大人,海在雨澜城东边,这儿可没有。”
蝶顿时撇起嘴,酒窝里盛满委屈:“为啥这边没有嘛……”
这问题让我一时语塞,正搜刮词汇时。
虫突然从水下冒出来,水花劈头盖脸浇在蝶身上“跟小丫头较真啥?”
蝶气得尖叫着泼水,水珠顺着虫精瘦的脊背滑进腰间兽皮:“大胆!见了本巫王还不跪下!”
虫只当没听见,搂着琳扎进水里,两个黑影搅起满潭碎金,惊得远处捞鱼的水鬼们直吆喝。
潭边石正被香揪着络腮胡,疼得龇牙咧嘴:“松手!老子要跟着族长打食人族,才不留在这儿!”
香却不依不饶,水珠顺着他发梢滴在石宽厚的胸膛上:“大老石你懂个啥?留在这儿你就是土霸王!”
石猛地拍开她的手,溅起的水花落在岸边晾晒的麻衣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呛声,惊飞了芦苇丛里打盹的白鹭。
草突然从背后环住我脖颈,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峰哥,别管他们啦,去抓鱼去?”
我一把将草搂到怀里,指尖触到她浸得冰凉的后背:“你能抓到鱼?”
草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峰哥别小看人!俺在雨凌城时,天天带族人下河捞鱼!”
我挑眉摇头,故意逗她:“不信。”
她突然眼睛一亮,湿漉漉的发丝往脑后一甩:“看着!”话音未落,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搅起的水花扑在我胸口。
草在水底舒展四肢,像条灵动的黑鱼。
她屏住呼吸,很快就在石缝里抓了一条肥鱼,余光忽然扫过水面。
透过晃动的波光,蝶雪白的小腿正晃悠悠悬在不远处——那丫头竟在水面漂着晒太阳。
草咬住嘴唇,憋住笑悄悄上浮,伸手一把抓住蝶细腻的脚踝。
“啊!”尖叫声穿透水面,蝶像被火烧着般弹起来,水花炸得草满脸都是。
她慌乱蹬腿时,狠狠踹了草脑袋两脚:“峰哥哥!有鬼!”
草呛着水浮出水面,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条鱼,鱼尾把她脸颊拍得通红。
蝶连滚带爬游到我身边,湿漉漉的胳膊圈住我脖子,整个人挂了上来:“水里有东西拽我!冰冰凉凉的!”
草抹了把脸,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肩膀却抖得厉害。
“还笑!”蝶气得捶她,“草姐姐肯定是你这坏蛋!”
草终于憋不住,“噗嗤”笑出声,酒窝里盛满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对不住,我这‘水鬼’小蝶看看这是啥?”举起手中的鱼晃了晃。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草手中还在扑腾的鱼,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这么厉害?”
蝶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伸手去抢:“草姐姐!把鱼给俺!”
草笑得直不起腰,故意慢悠悠递过去。
蝶双手猛地一抓,却只握住黏滑的鱼尾。那鱼像是故意逗她,尾巴狠狠甩在她脸上,“啪”地溅起水花,紧接着一个翻身,灵活地钻入水草间。
“小蝶你真笨!”草抱着肚子笑倒在水面上,发丝散成墨色涟漪。
蝶气哼哼地抹了把脸,腮边还沾着水珠:“俺就不信抓不到!”说罢“咚”地扎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浇了我一脸。
我望着潭中翻腾的气泡,无奈地摇头。
阳光穿透水面,将蝶晃动的身影染成金色,远处水鬼们收网的吆喝声传来,混着草的笑声,在蓝月潭上荡出层层暖意。
草过来挽住我的手臂,仰头问:“峰哥你在想啥呢?”
我努了努嘴看向潭中扑腾的蝶:“看她呢,能抓到鱼吗?”
草翻了个白眼:“峰哥你想啥呢?小蝶她怎么可能在水里抓到鱼?”
果不其然,蝶冒出水面时眼睛湿润润的,带着哭腔喊:“姐姐……峰哥哥……还没抓到鱼……”
我招了招手:“过来。”
她慢悠悠游过来,我伸手替她擦去眼眶边的泪痕:“你怎么能和草一样能抓到鱼呢?”
蝶扑到我怀里,声音闷闷的:“峰哥,是不是俺很笨呀?”
我下巴抵在她头上,右手将草也搂进怀里:“你们都不笨,可厉害了。”
“小蝶可是巫王呢,怎么会笨?”草在一旁咧嘴笑着,用发丝轻轻揉了揉蝶哭红的眼睛,蝶还抽着鼻子吸了吸。
我哈哈大笑,搂着两女望向潭中——虫抱着琳在水里嬉闹,把人高高抛起,两人笑闹着互相追打;石和香这两个活宝在芦苇丛里来回追逐,惊得水鸟扑棱棱飞远。
旁边水鬼一号、二号等人举着渔网愣在半空,直勾勾看着这两个飞雨军大佬在潭中胡闹。
时光就在这一片喧嚣嬉闹中,缓缓流淌。
时光就在这一片喧嚣嬉闹中,缓缓流淌。直至日落西山,浑圆的夕阳如熔金般倾洒,将蓝月潭浸染成粼粼暖金色。七月的阳光裹挟着热浪掠过峡谷,把漫山遍野的草甸都镀上蜜糖色,风过时,草浪翻涌,恍若流淌的金色绸缎。
野鹿竖着耳朵轻踏草尖,野兔蹦跳着穿梭其间,毛茸茸的身影惊起几缕细碎金光。忽而峭壁上传来山石滚落的声响,一只毛色斑驳的野山羊跌跌撞撞冲下陡坡,四蹄扬起漫天金尘。它撞上崖边凸起的岩石,发出一声闷哼,瘸着腿仓皇逃入灌木丛,只留下一路东倒西歪的脚印。
暮色渐浓时,我搂着草与蝶坐在潭边。
远处嬉闹声渐歇,虫扛着琳往营地走,石和香还在争论谁追得更快。
最后一缕阳光爬上草梢,将她发间沾着的草屑都染成琥珀色。
“该回去准备晚饭了。”我轻声说,看着蝶把脚丫晃进潭水,溅起的水花里,浮动着整个夏日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