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大厦顶层的办公室,仿佛与世隔绝的孤岛,被浓重的夜色和更浓重的焦虑包裹着。
“徐总!您知不知道您在做什么?!”门刚一关上,阮薇就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冷静,她冲到办公桌前,声音因为激动和担忧而微微发颤,“明年年中量产?这根本是不可能的!‘touch’项目的真实状况,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您这是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徐家汇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宽大的办公椅后,而是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疲惫。窗外,城市华灯初上,璀璨流光,却照不进他此刻晦暗的心境。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阮薇,那你告诉我,今天在那个会议室里,如果我如实相告,‘touch’项目核心技术遭遇瓶颈,三年内都看不到量产希望,结果会怎样?”
阮薇语塞。
徐家汇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的冷笑,不知是在嘲笑别人,还是嘲笑自己:“结果就是,我会被立刻踢出局,成为这次国信危机的头号替罪羊。卓越集团会被进一步拆分,‘touch’项目会被当作不良资产打包卖掉,或者无限期搁置。而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包括应对贝塔和阿尔法的周旋,全部付诸东流。”
他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威士忌,将其中一杯递给阮薇,自己则将杯中那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却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我们没有贝塔的刀,也没有了阿尔法的盾。”他看着阮薇,眼神锐利,燃烧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现在,我们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我们自己,和时间。那个军令状是悬崖,但也是唯一能为我们争取到缓冲地带的办法。九个月……我们还有九个月的时间。”
“可是现实的技术瓶颈怎么办?”阮薇接过酒杯,却没有喝,她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张工和王博士他们……”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见他们。”徐家汇放下空杯,语气斩钉截铁,“从现在起,卓越进入‘战时状态’。取消所有非核心项目,所有资源,人力、物力、财力,全部向‘touch’项目倾斜。成立特别攻关小组,我亲自任组长。你立刻通知下去,让张工、王博士,还有所有核心技术人员,半小时后到‘touch’项目核心实验室开会!立刻!马上!”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半小时后,“touch”项目核心实验室。
这里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更像一个充满未来感的指挥中心。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三维模型,各种精密的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但空气中弥漫的,却不是科技带来的兴奋,而是一种沉重的、近乎绝望的压抑。
以张工和王博士为首的核心技术团队,大约十几个人,围站在中央的演示台前。他们大多穿着白色的实验服,脸上带着长期熬夜留下的疲惫和焦虑。看到徐家汇和阮薇进来,他们纷纷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但更多的是一种深知无力回天的茫然。
徐家汇没有废话,直接走到演示台前,双手撑在台面上,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
“各位,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我刚刚在董事会立下了军令状,明年年中,要实现‘touch’项目的量产可能。”
这话一出,实验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技术人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张工第一个开口,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徐总……这,这不可能啊!”他指着旁边一块屏幕上定格的数据曲线,“您看,核心的能量转化效率,卡在百分之三十五这个瓶颈上已经快一年了!所有的理论模型都推演过了,现有的技术路径,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突破百分之四十这个量产门槛!这不是投入资源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基础物理的极限!”
旁边身材瘦削、眼神却异常明亮的王博士也紧接着补充,语气激动:“还有材料!我们之前选定的核心催化材料,唯一的稳定供应商,上个月已经正式通知我们,因为其自身产能和环保问题,单方面终止合作了!我们联系了全球范围内所有可能的替代供应商,要么性能不达标,要么价格高昂到无法承受,要么……就是对方根本不愿意卷入我们现在的麻烦里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徐总!”
其他技术人员也纷纷附和,诉说着各自领域遇到的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实验室里一时间充满了悲观和绝望的气氛。
徐家汇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实验室重新安静下来,他才缓缓直起身。
“也就是说,”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按照现有的技术路径和资源条件,明年年中实现量产,是绝对不可能的,对吗?”
技术团队沉默着,用无声的沉默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徐家汇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踱步到那块显示着瓶颈数据的大屏幕前,凝视着那条如同天堑般的曲线。
“既然正面强攻,此路不通。”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静,“那么,我们能不能……换一条路走?”
技术人员们愣住了,不解其意。
张工疑惑地问:“徐总,您的意思是……?”
徐家汇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张工和王博士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要你们,集中所有力量,暂时放下那些短期内无法攻克的核心难题。在一周之内,给我拿出一个全新的、‘看起来’可行的技术优化方案。”
他特意加重了“看起来”三个字。
“这个方案,不需要真正解决能量转化效率的物理极限,也不需要找到完美替代的核心材料。”徐家汇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敲打在技术人员的心上,“我只需要它,在纸面上,在演示文稿里,能够逻辑自洽,能够显示出‘显着的’、‘突破性’的进展,能够……让董事会的非技术背景成员,看到明确的‘希望’,看到通往量产的那条‘清晰路径’。”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徐家汇要的不是技术突破,而是一个精心编织的、用于争取时间的“故事”,一个……谎言。
张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徐总!这……这是学术造假!是欺骗!我们……”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徐家汇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和暴戾,“要么,我们用一个‘故事’争取到九个月的时间,去搏那微乎其微的真正突破的机会!要么,我们现在就集体收拾东西滚蛋!‘touch’项目彻底死亡,你们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卓越集团分崩离析!你们选哪一个?!”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迫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技术人员们低下了头,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学术的良知与现实的残酷,理想的坚持与生存的需要,在他们心中剧烈撕扯。
王博士的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他看了看身边那些年轻研究员们绝望而迷茫的眼神,又看了看屏幕上那条令人绝望的曲线,最终,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徐总……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我们或许可以在现有架构上,做一些……算法层面的‘优化演示’,并且……重新‘包装’一下我们在材料学上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他说得极其艰难,每一个词都像是在背叛自己的信仰。
张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再出言反对。沉默,有时候就是一种默许。
徐家汇看着眼前这些被现实压弯了脊梁的技术精英,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险路。他不仅要在资本的钢丝上跳舞,还要背负起一个巨大的、随时可能爆炸的谎言。
“一周。”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实验室。
阮薇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她不知道,这条用谎言铺就的道路,最终会通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