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云却没散，像一块巨大的灰布，盖在天上，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老陈被埋在图书馆后面的空地上，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平整的石头，压在新翻的泥土上。
石头是林七夜搬来的，凌剑锋刻了一个字——“陈”。
字很丑，歪歪扭扭，像个刚学写字的孩子刻的。
何征瑶在石头前放了一束花，野地里采的小黄花，很不起眼，却开得很精神。
三个人站在石头前，站了很久。
没人说话。
风从旁边的树林里吹过来，带着树叶的腥气，吹得花束轻轻摇晃，像在点头。
“他不想我们难过。”林七夜突然说。
“嗯。”凌剑锋应了一声，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发白。
“所以我们不能难过。”何征瑶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了地下的人，“我们得做我们该做的事。”
他们转身离开时，阳光终于从云缝里钻了出来，照在那块石头上，反射出一点微光。
像老陈的眼睛，在笑。
回到医院，林七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看着从老陈那里找到的那本带血的书。
书页上的血已经干了，变成了暗红色，像凝固的时间。
他一遍遍地看那些能看清的字句。
“影，非妖非魔，乃天地戾气所化……”
“其弱在‘光’，至纯之光……”
“需以三魂火引之，聚而歼之……”
后面被血盖住的部分，他用清水一点点擦拭，终于露出了几个模糊的字。
“……月……圆……则……力……增……”
月圆？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云还是很厚，但能感觉到，月亮应该快圆了。
七天后，正好是月圆之夜。
“原来如此。”林七夜合上书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它在等月圆，等力量最强的时候。”
而他们，必须在那之前，做好准备。
他走出房间，看到凌剑锋正在给队员们分发符咒和武器。
队员们的表情都很严肃，没人说话，只有武器碰撞的轻响，和符咒纸摩擦的沙沙声。
何征瑶在给每个人的武器上附魔，指尖划过武器，留下淡淡的金光，像一层薄霜。
看到林七夜出来，凌剑锋走了过来：“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再等等。”林七夜说，“等月圆。”
“等月圆？”凌剑锋皱眉，“那不是给它机会吗？”
“是机会，也是陷阱。”林七夜看着他，“它想借月圆之力破封，我们正好可以借月圆之力，用三魂火灭了它。”
凌剑锋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他相信林七夜。
就像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二日。
风很怪。
忽冷忽热，像个脾气暴躁的孩子，一会儿吹得人发抖，一会儿又让人觉得闷热。
矿道入口，多了几个守卫。
是凌剑锋选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眼神警惕，手里的武器随时都能出鞘。
林七夜、凌剑锋、何征瑶，站在矿道入口，看着里面黑漆漆的深处。
里面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
咚、咚、咚。
像战鼓，在催命。
“进去看看？”凌剑锋问，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嗯。”林七夜点头。
他们没有带其他人。
有些事，人多了反而麻烦。
矿道里的魔力，比上次更紊乱，像一群疯了的野兽，撞在身上，又疼又麻。
林七夜手臂上的红疹，已经变成了紫黑色，隐隐作痛。
何征瑶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她的光明魔力在快速消耗，用来抵挡魔力侵蚀。
凌剑锋的情况稍好，他的霜火魔力本身就带着一股霸道，能逼退一部分紊乱的魔力，但他的眉头也皱得很紧。
“快到断崖了。”何征瑶低声说，法杖的水晶头亮得有些刺眼。
越靠近断崖，“心跳”声越响，腥气也越浓。
到了断崖边，他们停下脚步。
下面的溶洞里，红光已经很亮了，像一团燃烧的血火，把整个溶洞都映照得一片通红。
那块黑色的石头，表面的裂缝又扩大了很多，里面流淌的红光，几乎要溢出来。
“它在长。”何征瑶指着石头，声音带着恐惧。
石头的体积，比上次他们来的时候，明显大了一圈，表面的符文在红光中闪烁，像活过来的虫子，在慢慢蠕动。
咚！
石头又“跳”了一下。
这一次，整个断崖都在剧烈摇晃，碎石纷纷落下，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
溶洞里的红光，突然暴涨，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下方传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退！”林七夜低喝一声，拉着何征瑶往后退。
凌剑锋也纵身跃起，落在他们身边。
就在他们后退的瞬间，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溶洞里窜了上来，快如闪电，抓向他们刚才站的地方。
影子落地，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地面被腐蚀出一个大坑，冒着黑烟。
是和上次地龙喷出的粘液一样的东西。
但这次，没有地龙。
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在断崖边蠕动，像一条没有形状的蛇。
“是‘影’？”凌剑锋的短剑已经出鞘，剑身上泛起一层白霜。
“不像。”林七夜摇头，握紧了刀，“它还没完全出来，这只是它的一部分，或者说……试探。”
那道影子在断崖边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观察他们，然后，像融化的墨汁，慢慢缩回了溶洞里，消失在红光中。
断崖边，只剩下那个冒着黑烟的大坑，和一股更浓的腥气。
三个人都没说话，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的速度和力量，已经远超他们遇到过的任何怪物。
这还只是“影”的一部分。
那它的本体，该有多可怕？
“我们……能赢吗？”何征瑶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害怕，是不确定。
林七夜看着下方的红光，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不知道。”
他没有说大话，没有说“一定能赢”。
他只知道，必须赢。
“回去吧。”他说，“养精蓄锐，等月圆。”
三日。
晴。
难得的晴天，阳光很暖，照在身上，能驱散一些心里的阴霾。
但医院里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都可能断裂。
队员们都在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
他们知道，七天后，将是一场恶战，能不能活下来，谁也不知道。
林七夜、凌剑锋、何征瑶，坐在训练场边的石凳上。
石凳是凉的，阳光照在上面，也暖不起来。
“还有四天。”凌剑锋说，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铜钱是旧的，边缘都磨圆了。
“嗯。”林七夜应了一声，看着场上正在训练的队员。
队员们的动作，比平时更迅猛，更凌厉，每一次挥刀，每一次出剑，都带着一股决绝。
像在跟时间赛跑。
“老陈说的‘至纯之光’，三魂火应该够了。”何征瑶轻声说，“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万一……”
“没有万一。”林七夜打断她，“我们必须成功。”
他的语气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有些事，不能想万一。
一想，就输了。
凌剑锋把铜钱扔向空中，又接住，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我爹以前跟我说，打架的时候，别想太多，想着怎么活下去就行。”他说，“现在想想，挺有道理的。”
林七夜笑了笑：“你爹是个明白人。”
“嗯，他死得也明白，跟山匪拼刀子，没怂。”凌剑锋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但林七夜能看到他眼底的一丝黯然。
何征瑶低下头，没说话，手指轻轻抚摸着法杖上的纹路。
她想起了她的娘，那个会讲故事的女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本光明魔法的入门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
过去里，有遗憾，有思念，有支撑自己走下去的理由。
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或许就是为了不让过去的遗憾，再次发生。
“晚上喝一杯？”凌剑锋突然说。
“好。”林七夜点头。
“我也来。”何征瑶抬起头，笑了笑。
四日。
阴。
没有风，空气很闷，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让人喘不过气。
图书馆后面的空地上，那束小黄花，谢了。
花瓣蔫蔫地垂着，失去了往日的精神。
林七夜路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看着那束花，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走进树林，又采了一束，放在石头前。
这次是紫花，更小，却更顽强，在闷热的空气里，依旧开得很精神。
他没有停留，转身离开。
有些告别，不需要说出口。
只需要用行动，证明自己没有忘记。
回到房间，他拿出那把磨好的刀，又开始磨。
其实刀已经很锋利了，能轻易削断头发。
但他还是想磨。
磨刀能让人静下来。
静下来，才能想清楚很多事。
比如，“影”的弱点，比如，那个杀死老陈的人，到底是谁。
他总觉得，那个人，离他们很近。
近得像在身边。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不安。
他拿起刀，对着阳光，刀刃上的寒光，刺得人眼睛发疼。
“不管你是谁，七天后，总会见面的。”他低声说，像在对自己说，又像在对那个隐藏的人说。
五日。
风很大。
吹得医院的窗户“哐哐”作响，像有人在外面使劲砸门。
矿道入口的守卫，换了一批。
上一批的人，有些累了。
凌剑锋亲自去换的班，他拍了拍每个守卫的肩膀，没说什么鼓励的话，只说了一句：“活着回来。”
守卫们都笑了，笑得很糙，却很坚定。
“放心吧，凌队！”
“等我们好消息！”
凌剑锋没笑，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怕自己笑了，眼泪会掉下来。
这些兄弟，跟着他出生入死，他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倒下。
但他知道，这很难。
就像他爹，明知道跟山匪拼刀子可能会死，还是去了。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
箱子是木头的，很旧，锁都锈了。
他打开箱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件小小的虎头袄，还有一把断了的匕首。
虎头袄是他娘给她妹妹做的，妹妹没来得及穿，就病死了。
匕首是他爹的，断在跟山匪拼刀子的时候。
他拿起虎头袄，轻轻抚摸着上面已经褪色的花纹，眼眶有点红。
“等着吧，很快就结束了。”他低声说，像是在对妹妹说，又像是在对爹说。
六日。
多云。
天依旧很闷，但风小了些，偶尔有一丝凉风吹过，能让人稍微舒服一点。
何征瑶的实验室里，摆满了画好的符咒。
黄色的符纸，红色的朱砂，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
她还在画，手指已经有些僵硬，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每一张符，都凝聚着她的魔力和希望。
她希望这些符，能在七天后，救下更多的人。
林七夜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在画最后一张“镇魂符”。
笔尖落下，朱砂在符纸上流淌，形成一个复杂而古老的符文。
画完最后一笔，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笔，手指微微颤抖。
“画完了？”林七夜问。
“嗯。”何征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应该够用了。”
林七夜看着那些符咒，心里有些发酸。
这个总是很温柔，很坚强的女人，为了这场战斗，付出了太多。
“歇歇吧。”他说。
“嗯。”何征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对了，老陈那本书上，最后还有几个字，我看清楚了。”
“什么字？”
“……银……能……伤……之……”
银能伤之？
林七夜愣了一下。
老陈是被银器杀死的，而“影”又怕银。
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难道杀死老陈的人，和“影”是敌人？
那他为什么要杀老陈？
林七夜想不通。
但他知道，这或许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我知道了。”他说，“谢谢你。”
何征瑶笑了笑：“不客气。”
七日。
月圆。
夜，很静。
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远处矿脉传来的“咚、咚”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死亡的序曲。
月亮很圆，很亮，像一个巨大的银盘，挂在天上，洒下清冷的光辉，把一切都照得如同白昼。
诸神精神病院的灯，都亮着。
却照不散空气中的紧张和压抑。
队员们都聚集在院子里，手里握着武器，身上带着符咒，眼神坚定，像一群等待冲锋的战士。
林七夜、凌剑锋、何征瑶，站在最前面。
林七夜的刀，已经出鞘，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凌剑锋的短剑，握在手里，剑身上的白霜，比平时更浓。
何征瑶的法杖，立在身前，水晶头亮着柔和而强大的光芒，像一盏不灭的灯。
“准备好了吗？”林七夜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清晰而坚定。
“准备好了！”
队员们的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冲破了夜的寂静。
“出发！”
林七夜一声令下，率先朝着矿道入口走去。
凌剑锋和何征瑶跟在他身后，队员们紧随其后，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像战鼓在敲。
矿道入口的守卫，看到他们来了，立刻让开了路。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敬了一个无声的礼。
林七夜、凌剑锋、何征瑶，回了一个礼。
然后，带着队员们，走进了矿道。
矿道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亮。
不是因为他们带了光源，而是因为从溶洞里透出的红光，已经能照亮整个矿道，像一条通往地狱的血路。
“心跳”声，震耳欲聋，每一次跳动，都让矿道剧烈摇晃，碎石不断落下。
腥气，浓得化不开，让人几乎窒息。
但没有人退缩。
他们的脚步，坚定而迅速，朝着断崖走去。
越靠近断崖，红光越亮，“心跳”声越响，那股无形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终于，他们到了断崖边。
下方的溶洞里，红光已经变成了金色，刺眼的金色，仿佛有一轮太阳，被囚禁在那里。
那块黑色的石头，已经完全裂开，像一朵盛开的黑色花朵，里面流淌的金色光芒，几乎要将整个溶洞都撑破。
“门……要开了。”何征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林七夜握紧了刀，看着那裂开的石头，眼神锐利如鹰。
“所有人，准备！”他大喊一声。
队员们立刻散开，按照之前的部署，在断崖边布下了防线，符咒亮起，武器出鞘，严阵以待。
凌剑锋站在林七夜左边，短剑上的白霜，已经蔓延到了他的手臂上，眼神冰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何征瑶站在林七夜右边，法杖高举，水晶头的光芒与下方的金光交相辉映，口中开始念动咒语，金色的符文在她身前浮现，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林七夜深吸一口气，体内的魔力开始运转，与凌剑锋和何征瑶的魔力，通过同心结，连接在一起。
三魂火的力量，在他们体内苏醒。
金色的天魂火，白色的地魂火，红色的人魂火，在他们头顶缓缓升起，相互映照，散发出强大而纯净的光芒。
光芒穿透了矿道的黑暗，与下方的金光对峙着。
咚！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块黑色的石头，彻底碎裂开来，化为无数黑色的碎片，散落一地。
一道巨大的金色光柱，从石头碎裂的地方冲天而起，冲破了溶洞的顶部，直冲云霄，将天上的圆月都染成了金色。
光柱中，隐约有无数影子在蠕动，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无数生魂在哭泣。
“影……出来了！”何征瑶的声音，带着恐惧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