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祭坛在熔金般的黄昏里沉默着,十二根断碑投下扭曲的阴影,如同十二道凝固的、窥探着的目光。
法伦站在祭坛基座冰冷的石阶上,不远处是佣兵融化后残留的深褐色焦痕,刺鼻的焦糊味顽固地钻进鼻腔。
身后,是无数道混杂着贪婪、恐惧与探究的视线,灼热得几乎要在他的衣服上烧出洞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被古老存在注视的奇异悸动,将全部注意力投向祭坛中央那巨大的石台。
石台光滑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
蚀刻其上的三角符号,三个角正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心之角是暗沉的红,如同凝固的血液;臂之角是流动的金,带着力量感;眼之角则是深邃的幽蓝,仿佛能吞噬光线。
这光芒证明了妮可、千代和他自己归还核心的行为已然生效,三角已然归一。
“沙之碑……”法伦低语,指尖试探性地抚过三角符号冰冷的边缘。
触感坚硬而光滑,没有任何能量反馈,也没有任何机关开启的迹象。
他将体内的魔力缓缓注入,石台纹丝不动,光芒依旧恒定,仿佛在嘲弄他的徒劳。
他尝试着转动,按压符号的各个部分,甚至将热砂族老人留下的三角吊坠取出,轻轻放置在符号中央对应的凹陷处。
嗡——!
吊坠上的绿松石蛇瞳骤然亮起一瞬,与三角符号的光芒交相辉映,祭坛周围的空间似乎也随之轻微扭曲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瞬,光芒随即暗淡下去,石台依旧沉寂,沙之碑的影子都未出现。
“不够?”法伦皱眉收回吊坠,心中疑窦丛生。
预言应验,三角归位,为何碑身不显?
这祭坛,这石台,仿佛一个巨大的锁孔,而他们似乎还缺了最后一把关键的钥匙。
目光从石台移开,扫向环绕祭坛的十二根断碑。
这些沉默的巨柱,曾是他循环试炼中的坐标,是背叛者裂痕的所在。
他走下基座,走向最近的一根。
碑身布满风化的沟壑,暗红的螺旋纹路如同干涸的血脉。
他伸出手,指尖抚过那些冰冷的刻痕。
就在这时,身后佣兵聚集的方向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和骚动。
“操!老子就不信这个邪!那小子能进去,凭什么老子连边都摸不着?”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兽牙项链的佣兵暴躁地吼着,他猛地一挥手,召唤法阵的光芒在沙地上亮起,“出来!沙地蜥蜴!”
一头土黄色、覆盖着厚厚鳞甲、形似巨大穿山甲的召唤兽破沙而出,发出低沉的嘶鸣。
佣兵眼中闪着赌徒般的疯狂红芒,指着祭坛边缘方尖碑的阴影:“去!给老子冲进去!把里面发光的东西叼出来!老子重重有赏!”
沙地蜥蜴甩了甩尾巴,依言迈开粗壮的四肢,带着一往无前的凶悍气势,朝着刚才融化矮小佣兵的死亡阴影区猛冲过去!
所有佣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
就在蜥蜴的前爪踏入阴影范围的刹那——
嗡!
那根沉寂的方尖碑再次亮起!暗红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笼罩了蜥蜴的半个身体!
“嘶——嘎!!!”凄厉到变形的惨嚎撕裂了空气!沙地蜥蜴被红光笼罩的部分,那厚实坚硬的土元素鳞甲,如同烈日下的黄油般迅速软化、塌陷、溶解!
皮肉骨骼在恐怖的高温(或者说某种规则性的抹杀力量)下化作粘稠沸腾的黑油,滋滋作响地渗入沙地,冒出刺鼻的浓烟和焦臭!
剩下的半截躯体在沙地上疯狂地翻滚、抽搐,喷溅着黑红色的浓浆,场面血腥而诡异,几秒后才彻底不动,化作一滩冒着热气的焦黑残骸。
随后化成光片散去。
“妈的!我的召唤兽!”召唤它的佣兵目眦欲裂,心痛得捶胸顿足,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连退好几步,脸色惨白如纸。
“物理防御没用!元素防御呢?飞进去!”另一个佣兵小队显然有备而来。
一个穿着灰袍、手持法杖的召唤师迅速念咒,法杖顶端晶石亮起,一只通体由风元素构成、形态飘忽不定的风灵鸢被召唤出来,发出清越的鸣叫。
“从上面!避开那些碑的影子!直接飞向中央石台!”召唤师下令。
风灵鸢轻盈地振翅,扶摇直上,试图越过外围方尖碑的顶端,从空中直接切入祭坛核心区域。
然而,就在它攀升到与最高那根断碑顶部齐平的瞬间——
滋啦!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红光显现!
那风灵鸢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高压电流的墙壁!
由纯粹风元素构成的身体猛地一僵,发出刺耳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尖鸣,整个形体瞬间变得不稳定,无数细小的电弧在它透明的躯体上疯狂流窜、爆裂!
仅仅支撑了不到两秒,这元素生命体就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噗”的一声轻响,化作无数细碎的青色光点,彻底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嘶……”人群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空中也不行!那看不见的穹顶屏障,似乎比地面的死亡阴影更加霸道,直接湮灭了元素之体!
“该死的规则!这鬼地方只认人?只认那个阿瓦隆的小子?”骷髅面罩的佣兵咬牙切齿,盯着祭坛内法伦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嫉妒和不甘。
“肯定有别的办法!找!找机关!找弱点!”有人不死心地叫嚷着,却无人敢再轻易尝试。
骚动和失败的尝试如同背景噪音,法伦并未过多理会。他此刻正站在一根断裂方尖碑前,眉头紧锁。
眼前的碑文与循环试炼中见过的其他碑文截然不同。
其他部族的碑文,即使断裂,也带着一种古老肃穆的完整感。
而眼前这块,属于热砂族的方尖碑,其上的螺旋纹路在靠近断裂处时,变得极其扭曲、混乱,像是被某种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撕裂、搅碎,充满了痛苦和怨毒的意味,而非仅仅是契约断裂的痕迹。
一种冰冷粘稠的异质感,顺着指尖的触碰,隐隐传来。
“深渊……”法伦心头猛地一跳。
这混乱扭曲的残留气息,与他在城西沙丘遭遇的黑袍人,与那些佣兵脖颈上出现的紫斑,如出一辙!
热砂族的背叛,果然不仅仅是对黄沙之主的契约,更深的阴影早已纠缠其中!
这混乱的碑文,或许就是沙之碑无法真正显现的关键?那缺失的最后一把钥匙,是否就藏在这被深渊扭曲的裂痕里?
与此同时,人群外围的沙丘上。
千代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锋,锁定在身边的艾丽莎身上。
祭坛的异变,佣兵们疯狂的尝试和惨烈的失败,法伦在碑林间沉思的身影……这一切仿佛都与艾丽莎无关。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厚重的黑眼圈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淡漠?
仿佛眼前发生的所有惊心动魄,都不过是按部就班上演的、早已熟知的剧本。
“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艾丽莎。”千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沙和远处的喧哗,带着冰冷的质疑,“这祭坛的出现,这致命的规则,甚至法伦能安然进入……你好像早就知道?”
艾丽莎灰色的中长发被风吹乱,她抬手随意地捋了捋,目光依旧停留在祭坛中央法伦的身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预言已经揭示了路径,背负印记者踏足圣地是必然的结果。有什么好意外的?”
“不仅仅是‘踏足’!”千代向前逼近一步,腰间的短刀皮革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眼神锐利如针,“你嘴上说着对沙之碑的狂热,对投影核心的执着,但是此刻的你似乎有些超乎寻常的,安静?”
面对千代的逼问,艾丽莎终于缓缓转过头。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深处却像埋藏着万年不化的冰川,带着一种千代无法理解的沉重和疏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代价,樱同学。”
她避开了所有实质性的问题,声音低沉沙哑,“我曾经所追寻的‘真相’,或许并非你乐于见到的。但是在某个时刻,总会明白到自己使命在哪......”
她说完,再次将目光投向祭坛,仿佛那里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世界尽头,彻底关闭了对话的通道。
面对艾丽莎这番云里雾里的话,千代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此时她的眼神似乎与看到地下祭坛壁画时的模样有点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