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七八日,前朝的风声才渐渐吹进后宫。
北疆边关近来摩擦不断,虽未至兵戎相见的地步,却也让皇上连日来不得不将大半精力放在军务上,后宫倒是去得少了。
偶尔踏足一两回,不是去灵粹宫探望孟姝,便是去仁明殿用膳。
庆昭仪自那场心悸后便再也没闹出别的动静。姜太后时常派人过去探望,纯妃协理六宫时,昭庆殿的一应份例都按时发放,从不曾有意为难。
倒是皇后的做派颇令人意外,皮料炭火、珍稀药材络绎不绝地送往昭庆殿,做足了中宫宽仁大度的样子,藉此还得了皇上的夸奖。
但通过于嬷嬷,夏儿打听到庆昭仪心悸的毛病发作频繁,庆国公府暗地里在遍寻名医......
“这倒奇怪,又不是新添的病症,这时候才想起来寻医问药?”
纯妃这两日时常来粹玉堂陪孟姝说话,听孟姝提及庆昭仪时眉尖微蹙。
孟姝思忖片刻,就将先前在行宫时猜测的事告诉了纯妃。
纯妃闻言色变,随后想到皇后近日殷勤的模样,嫌恶道:“从香料入手?倒像是她的做派。行着这般阴毒的手段,偏还要摆出贤良的样子,真真是令人作呕。”
“庆昭仪这病装了十几年,如今真作下病根,国公府可不是就慌了手脚么。”孟姝淡淡道。
“精心编织的谎言,最后反噬自身,想想也是讽刺。”纯妃跟着叹了一句,又冷笑一声:“咱们这位皇上也是个眼盲心瞎的,姝儿能瞧出来,他可未必......”
“娘娘慎言,隔墙有耳。”
这话可把梅姑姑吓一跳,她紧张地瞥向殿门,尽管此刻殿内并无外人。
绿柳也小声道:“皇上来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的,奴婢们都怕了。”
孟姝看着纯妃因动气而泛起红晕的脸颊,忽然就笑了——比起从前总将话咽进肚子里的模样,如今这鲜活的情态才更像她该有的样子。
“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昨儿尚功局司计司送了炭火册子过来。我让他们按各宫份例提前足额发下去,几个低位嫔妃日子过得艰难,吴御女又借此与杨宝林闹了场官司。”
纯妃搁下茶盏,眉间凝着倦意。
孟姝执壶为她添茶:“怎么一回事?”
杨宝林是秀女中最末等的出身,其父乃是蜀州司户参军,只是一个七品小官。先前吴御女仗着有资历,又是从太后宫里出去的,没少在她跟前耀武扬威,后来她承宠后晋了宝林,这才消停下去。
原先孟姝还有疑惑,如杨宝林这般微末的出身,加上不过中人之姿,如何能入选进宫?后来见过几次,见她言行寻常,行事也畏缩,便只让蕊珠稍加留意。
结果入宫这几个月,这位杨宝林除了侍过一次寝后,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平日里也是深入简出。若非刚刚纯妃提起,就连孟姝险些都要忘了后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她们同住在玉兰阁,按例御女只能用黑炭,宝林却能得些少量的银霜炭。吴御女见杨宝林领回的炭火比她好,便在廊下冷嘲热讽。”
梦竹接过话,继续道:“杨宝林性子软,主动分了些银霜炭给她。谁知吴御女非但不领情,反倒觉得受了羞辱...”她抿了抿唇,“杨宝林身边的宫女就求到了娘娘这,哭诉说吴御女平日便多有欺辱,这回不仅砸了炭盆,还动手打了人......”
“竟还敢动手伤人?”绿柳蹙眉,只觉着吴御女怕是得了失心疯。
孟姝指尖轻点案几:“婉儿是怎么断的案?”
“依宫规罚了吴御女三个月月例,禁足一月。”
纯妃叹了口气,“倒是杨宝林受了委屈,我原想出面禀了皇后,让她搬去铅英阁住,曲宝林刚搬去春禧殿,那处倒正好空着。”
“婉儿既然这样说,想必杨宝林是拒了婉儿的好意。”
纯妃无奈点点头。
梦竹忍不住气道:“她既愿意受着便受着,倒枉费娘娘一片苦心!”
孟姝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儿缓缓道:“...哪里是愿意受着,铅英阁位置偏僻,又没旁人住着,清静倒是清静了,只怕住进去就再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纯妃奇道:“平日里她也不是个爱冒头争宠的性子......”
“——怕是早已经想好了更好的去处。”孟姝这话有些意味深长。
这不就借此顺势攀上纯妃了么?
若真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又怎会特意派人去会宁殿哭诉告状。
孟姝并非惯以恶意揣度他人,只是忽然想起一桩旧事。
当初她们尚在行宫时,吴杨二人就曾在宫里闹了一场官司,彼时协理六宫的谢美人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这一出出闹剧,如今看来,倒像是刻意为之。
经孟姝这般提点,梅姑姑也察觉出异样,“这般说来,的确有些蹊跷。吴御女是太后娘娘当初指到王府做侍妾的,并非惹是生非之人......如今杨宝林位分又比她高,她怎会如此不知进退?”
纯妃道:“杨宝林事后倒是的确来会宁殿谢恩,只是我也懒得见她,便让蕊珠打发了。”
“连云表妹想搬到会宁殿我都未依她,若杨宝林存了这个心思,趁早歇了。”
孟姝忍俊不禁,起身挽着纯妃胳膊往书房走去,“她有没有这个念头我猜不到,我倒是知晓咱们婉儿最是不耐烦与这样性子的人周旋。”
皇上忙于政务无暇后宫,倒是合了她们的意。
每日里闲话够了就对弈抚琴,或是临帖作画。孟姝下棋是常胜将军,轮到弹琴便不如纯妃多矣!岂止是不如,弹了一回就让纯妃拦下来了,简直是折磨人的耳朵......
间或品尝冬瓜炖的各种汤,纯妃嗜辣味,冬瓜便变着法子钻研,前些日子竟琢磨出了一种辣酱。
纯妃尝过后惊为天人,胃口都跟着好了不少,可把梦竹和梅姑姑高兴坏了,一个劲儿的夸冬瓜。冬瓜飘飘然越发起劲儿,连夜做了二十几罐分别送去临安侯府和扬州,还托托孟姝附上了制辣酱的方子。
冬瓜原话是:“夫人有意抬举,让我收了永兴酒楼的半成分红,那总得尽些心力才安心。”
孟姝听了后打趣她:“咱们冬瓜的身家,比宫里半数以上的嫔妃都厚实,待往后出了宫置办一处庄子,回头你们都去她庄子里养老。”
......
此时的京城已经入了冬,宫里的人们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装,远在千里外的扬州还是一片葱绿,恍若两个截然不同的时节。
自从绣云来了以后,周柏每回下值都像被线牵着似的。这日他从外边回来,刚转过垂花门,就见绣云临窗而坐正提笔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