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谈不过小一刻钟工夫,云夫人看出孟姝面上有几分倦意,便告退回了正殿。
自上次行宫相见已隔了两月,云夫人与纯妃母女二人自也有一番体己话要说。云夫人拉着纯妃的手,细细问起饮食起居,又絮絮叮嘱了许多。
梦竹和蕊珠侍立在一旁,云夫人也没忘了她们,早让魏妈妈备了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此时魏妈妈便笑着赏了下去。
眼下暮色渐沉,正是宫宴将散未散的时候,殿内还萦绕着几分喜庆的余韵。
齐昭容母家远在晋州,皇上下了恩旨,郭知府的夫人也得以进京,她正依着命妇礼节与女儿叙话,只是神色恭谨的不似母女。
嫁与皇家,便似乎也阻隔了亲情。
“母亲莫要与女儿生分。”她将怀中熟睡的令仪轻轻递过去,指尖触到母亲的手掌,下意识的握了握。
“家中一切可好?”
郭夫人赶忙起身,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垂眸答道:“托娘娘洪福,老爷在晋州任同知多年,今岁刚升了知府。你长姐前年得了个姐儿,今春又添了小子。洛儿也争气,去岁中了秀才......”
“那母亲你呢?”齐昭容突然打断,“父亲升迁,长姐和弟弟也都好,母亲在府中...可还顺心?”
郭夫人正细细端详小令仪的眉眼,突然听到女儿这样问,神色一怔。
她勉强笑道:“娘娘说笑了,妾身是郭府当家主母,又是当今齐嫔娘娘的生母,在晋州还没人敢欺辱我......”
齐昭容蹙眉听着,见母亲鬓边新添的银丝,喉间泛起一丝苦涩。
她借着整理令仪襁褓的由头轻声道:“母亲唤女儿一声嘉儿吧,这般拘束,没得让女儿心里难过。回晋州前,母亲再来宫里辞行,到时我写两封家书,母亲回去后带给父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郭知府任同知时便宠妾灭妻,郭夫人一度在晋州众多官眷里成为谈资。若不是齐昭容自身有些心机,当初入宫的可未必就是她了。
齐昭容叮嘱完母亲,抬头时正见到纯妃与云夫人说话,云夫人眉目舒展,双颊生晕,举手投足间尽是侯门主母的从容气度,一看便知是没有为内宅之事烦忧过的。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纯妃,面上露出一丝羡意。
......
满月庆典次日,掖庭局童大人尚在调查慈宁宫暖阁舞仓发狂的案子,宫中连颁两道晋封旨意。
曲才人还在春禧殿养伤,晋封她为正五品美人的旨意已晓谕六宫。
不过,只晋了一阶位分,皇上并未赏赐封号。
倒是沈婕妤因诞育皇女有功,同一日晋位九嫔之列。
皇上从礼部草拟的几个封号中,挑选了“宜”字,从此,沈婕妤便是宜修媛了。
既嵌了本名,又暗含温婉和宜之意,这份体面,比起没有封号的曲美人,不知要贵重多少。
一时间六宫里多有议论。
荣美人与云宝林同住甘露殿,听闻消息时,荣美人便说笑了一句:“到底是龙嗣金贵。若没有个好娘家撑着,便是晋了位份,终究差着口气儿。”
云宝林深以为然,附和道:“姐姐说得是,便是受宠如瑾嫔娘娘,也是怀了胎后才得赐封号。”
“云妹妹此言差矣,曲美人如何与瑾嫔娘娘相提并论?不说瑾嫔容色冠绝六宫,就算论出身,曲美人可没有一位身居要职的舅家。”
荣美人的父亲近来多与周柏在官场上往来,因此荣美人对朝堂上的关节,自然比旁人知晓得更清楚些。
春禧殿内。
曲美人倚在软枕上,神色淡得看不出悲喜。
瑞雪在一旁干巴巴的安慰道:“主子晋位是喜事,以主子的容色才学,迟早会有封号的。”
曲美人轻笑一声:“宜室宜家,温婉和顺曰‘宜’。沈姐姐那性子,与温婉和顺四字,可不曾有半分相干......”
话音未落,后背上的伤口突然作痛,倒像是连皮肉都在嘲笑这封号的荒唐。
......
粹玉堂。
绿柳小心搀着孟姝在园中散步,此时秋高气爽,正是京城最好的时节。
“娘娘,皇上先前多召曲美人侍寝,怎的这回却独独没有赐予她封号?”绿柳从得了消息后就开始琢磨。
孟姝走累了,扶着朱漆栏杆略作歇息。
她望着远处宫墙上盘旋的雀鸟,淡淡道:“大概是被曲宝林连累了吧。”
后宫里的恩宠,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也因此,孟姝才让人格外盯着云宝林,就怕她连累了纯妃。
从曲美人这件事就能看出来:曲美人拼着性命保护令仪公主的确是大功一件,可若没有她那个糊涂堂姐,又怎会需要她来舍身相护?
皇上不在乎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舞仓发狂,他看的是结果,晋封曲美人时不赐封号,便是最明白不过的态度了。
冬瓜捧着一盅刚熬好的黄芪当归鲫鱼汤,小心翼翼地穿过粹玉堂的朱漆回廊。
孟姝瞥见青釉盅里乳白的鲫鱼汤,便觉一阵腥气直冲喉头。绿柳见状忙捧过攒金丝小碟:“娘娘含片酱姜压一压,简太医说这汤最是养胎,必须得喝。”
正当孟姝蹙着眉,在冬瓜和绿柳两人的注视下勉力忍着喝鱼汤时。
福宁殿内,童薄正跪在地上向皇上回禀案情。
“臣详查两日,不仅驯兽宫女阿奴身家清白,就连舞仓连日来也未接触过异物,唯有曲宝林当日所着的云锦外裳,验出了木天蓼细粉......”
童薄盯着砖缝继续道:“此衣料原是皇后娘娘赏给曲美人,曲美人转赠给曲宝林。而云锦...是纯妃娘娘陪嫁铺子永秀布庄,七月新贡的料子。”
他查来查去,料子转了几道手倒也没什么,但事涉皇商,又与纯妃相关,只好据实向皇上禀明。
皇上指尖轻叩御案,伸手翻开尚功局的账目册子:“七月新贡的云锦共三十六匹,除了皇后赏给曲美人的,其余可都查验过了?”
“回皇上,臣带人刚清点完尚功局库房,库中存料皆无异样。”
此刻,仁明殿。
皇后凤眸含煞,广袖一拂,案上那套霁蓝釉茶具应声而碎。桂嬷嬷跪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告罪,胸口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本宫让你盯好尚功局,你办的好差事!三十几匹料子居然都‘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