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章 福星高照
天魁军队伍之中，韩礼和福王静静的等待着。
两人好像水中的礁石，身旁的士兵们皆绕道而行。
韩礼的目光扫过战场，一切都和李衡预料的一样。
两军的士气，军伍的构成，甚至战损比。
如果这场狐野大战是一本书，那么李衡早已经倒背如流了。
这才是当世名将应有的姿态，观两军交战如掌纹一般。
“原来你还可以出手吗？”
齐宗福背手站立，一身的气势内敛凝实。
很多人想不到的是，在黎国，论个人实力，他只在李衡之下。
这位闲散的王爷，是真正百年不出的天才。
名扬西境的西戎将军也好，坐镇中央的天牢总长也罢，乃至于五十年在黎王室身边寸步不离的近卫长。
论个人实力，都不如齐宗福。
“这么重的伤，回去歇息不好吗？”
韩礼摇了摇头，望向天空交织翻腾的青紫二色。
“国家死伤之地，我无法闭眼酣睡。”
此战对于黎国太过于重要，对于黎王太过于重要。
哪怕备齐了千般手段，做了万种准备，都没有安心的道理。
韩礼要看，要亲眼看到胜利，如此才能安心。
齐宗福看向韩礼德肩膀，那里的伤势依然严重。半尺长的木簪依然春花朵朵，迎风晃动。
抽枝散叶，招蜂引蝶，经过了这么些天，其根须竟然已经包裹住了韩礼半边的身子，色彩更艳了几分。
密密麻麻的根须如发丝，深深扎入经络血管之中，几乎与韩礼融为了一体。
其中痛苦不必再提，韩礼只是淡淡的点头。
“仅仅是出手的话没有问题，星光落下，我自诩还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福王饶有兴致的注视着木簪，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文曲星的手段。
尽管如此，他依然看出了问题。
齐宗福目光深邃，若有所思道：
“明明是秋天，如何能有这么浓郁的春景？”
“这迎春花迎风便长，看起来不太对劲。”
他摇了摇头。
“你使了什么手段？”
韩礼笑了笑，身上冒出更多星光组成的小人，一个个直往那木簪里面钻。
“这些变化果然瞒不了王爷。”
“文曲星落，这一支木簪本要切实的经历春夏秋冬，折磨我一年方罢休。”
韩礼那近乎阴柔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疲态。
“我则引驳星入其中，搅天象，乱四时，牵引其中的力量集中喷薄，这样多少能少受些罪。”
“无秋无冬，春遍不能长存。无夏无雷，更能减轻些痛苦。”
福王忍不住抚掌道：
“我看不止，孤春不长，夏秋胎死腹中，又落回了冬日潜藏之意，如瓜熟蒂落，你应该还能得些好处才是！”
这下韩礼真的有些惊讶了，他半年之前才点亮星辰，之后便一直在天魁军中隐藏，并没有接触齐宗福的机会。
眼下三言两语，对方竟然就讲出这么多细节，学识也好，直觉也罢，非常人矣。
“王爷学究天人，猜的一点不假。”
韩礼抚过身上的木纹。
“虽然这段时间的痛苦更烈，但只要忍过去，我就能窃得一份文曲星力，虽然是一次性的，却也有出奇制胜之功。”
他笑了笑，毫不忌讳的说道：
“此贼子之道也，一贼奋起，天下反复。驳星最好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才能有这种效果。”
齐宗福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而是抬眸注视着远处交战的刀锋。
“时间差不多了。”
随着声音落下，一阵风团凭空而起，将齐宗福身上的四爪蟒袍高高扬起，飘扬如旗。
“我先过去，你在这里压阵吧。”
淡淡的星光在其周身浮现，淡红而透粉。丝毫不刺眼。天边隐星闪烁，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而是仿佛谁家有喜事一样的氛围，只觉得热热闹闹，见之喜乐。
这样的气氛一经出现就压不下去，而是愈演愈烈，越来越强，最后竟然让韩礼的脸上都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仿佛在战场之中开辟了一圈乐土。
有星光落下，温润婉转如绸带，绕身而行。仿佛一团祥云，托举着齐宗福高高飞了起来，直冲天边而去，只一会，就看不见身影了。
韩礼留在原地，思索着这位福王爷的生平。
作为黎王的身边人，韩礼知道的可不少。
要说这福王爷也是个妙人，从年轻时起，便以风流成性而闻名黎国。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齐宗福本来就是齐皇室的旁支，王室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不要捣乱，而他也乐得清闲。
于是整日在花丛间游走，四处游山玩水。
听闻哪里有了丽人，他总是第一时间到，成夜成夜的泡在粉池子里，无时无刻不是醉醺醺的。
京城的世家都盛传，帝王宫中三千佳丽，这是夸大。而齐宗福身边怕是真的有过三千人。
本来这么做是有些过分的，但齐宗福一不强迫，二不以势压人，处处以礼相待。再加上出手大方，反倒在各处花楼之中颇有名声。
以至于最后，京城名妓，各处倌人竟然以被齐宗福赏识作为成名的标志，成了一时的趣闻。
那时候，别说习武，路都不会走了。
转机出现在齐宗福二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齐宗福遇上了一位让他真正魂牵梦绕的女子。
他放弃了其他所有，与她成婚。
其中应该有山盟海誓，应该有跌宕起伏的剧情。
结尾却是一场悲剧。
那时的黎国还没有如今这么强大，二人的一次出游，竟然意外遇到了西境潜伏进来的刺客。
纵然护卫拼死抵抗，最后却只活下来齐宗福一个。
根据王室密录，这件事后，齐宗福将自己关在屋中整整七日，滴水未进，形如朽木。
差点活活饿死在屋中
直到被人强行拽出来的时候，朗朗天光下，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要练武”。
而后就昏了过去。
二十岁，正常来讲已经很晚了。
但谁都没有想到，齐宗福竟然一路高歌猛进，甚至在三十岁那年，寻得了自己的星辰！
一朝醒悟，顷刻之间脱胎换骨。
自那之后又是二十二年，齐宗福再没有婚配，甚至没有半点绯闻传出。
以至于大家渐渐忘了这位福王爷年轻时，是因风流而闻名。
韩礼注视着天边，那里有一颗隐星闪烁。
福星。
福星高照的那个福星，正是齐宗福的主星。
命运总爱开恶劣的玩笑，让他在失去挚爱后，摘得一颗福星。
甚至在他的名字里就有一个福字。
福王福王，齐宗福是个有福之人。
福禄寿喜，吉星高照，所照之人大利其道。
然，福无双至，敌不过世事无常。
福非福，命也。
忧无忧，忘也。
此星主命，闪烁之时朱颜改，见之无忧！
…………………………
天空之中，贪狼与岁星的光芒杀的激烈。
只见那天边的神枪一次次击碎面前的大网，搅的天象混乱，却迟迟无法从重重封锁中脱出。
“尔等黎寇，无故而战是为贼，贼国也！”
“大而无当，威而不仁，因一己私欲东侵而来，必遭天戮！”
夏为民的声音响彻在天地间，震耳欲聋。
两军交战，自然不止是比拼刀剑，也是在争夺声势，没有什么比两军将领之间的对话更能够代表这一切了。
身与意缠斗在一起，口头上的交锋也不曾停止过。
随着声音落下，魏军的士气明显胜了一分。
“没想到夏为民你也信天命？”
苍穹之下，李衡冷笑了一声。
“那我便与你论一论！”
远处，顶天立地的阵灵挥枪横扫，打在了那一张大鼎的侧面，将那鼎器打的微微倾斜。
“此战，是吾王金口玉言，于殿前挥师，传而召之，欲救魏民于水火，邀战天下，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无故而战？”
黎王金口玉言下的战书，那就是国家的意志，是王传文，先告而后诛，堂堂正正。
“无非是想趁着我魏国混乱，上来咬一口肥肉罢了。”
夏为民抬手又升起重重的罗网，幽幽道：
“趁虚而入，此无义。满境硝烟，此无仁。穷兵黩武，此无威。徒耗国本，此无德！”
“无仁无义，无威无德，为众叛亲离之先兆！我观你黎国上下，闻战则喜，沸腾如烟火，终有一日要被这烈火反噬，落得一地白霜。”
闻言，李衡终于抬了抬眼睛。
“国之重，在于责，你夏为民不如扪心自问，魏历帝在位之时，究竟有没有你口中的仁德！”
说着，他竟然笑了起来。
“夏为民，你哪怕说上一千句，一万句，说的顽石落泪，说的天花乱坠，哪怕将你自己都骗过去，也骗不了天下人。”
“我为什么能站在这里，你魏国为何四境战火？是因为昏君无道！”
“百姓哀哭，饿俘满地都不能让魏王睁眼。山贼遍地，义旗飘扬都不能让魏庭惊醒。”
“以至于今日！”
声如炸雷，响彻天空，夏为民终于没有了言语。
而李衡还在继续。
“既然你魏国腐朽，自有后来者上前！”
李衡的声音就像他的枪一样，一枪比一枪更加坚决，更加快速。
“我黎国就是那后来者，夏为民，你和这个国家一样，你们都老朽了。”
“人老则死，轮回无常，国家如何不是这样！”
贪狼星光化为无匹的神锋狠狠落下，竟如那索命的阎罗一般。
“天行有常，魏国的时间到了！”
这一刀搅的万千罗网成碎屑，也将夏为民满腹话语都压了回去。
先帝昏庸，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夏为民心中最大的痛苦。
也是他最大的恐惧。
夏为民不害怕强敌，不害怕灾祸。
他害怕那个曾经辉煌的魏国从所有人心中消失，害怕这个国家的子民对国家再没有归心。
“善治百年，只够庸碌一代。庸碌一代，尚且不如恶政三年……”
但为人臣子，当鞠躬尽瘁。
夏为民抬起头来，面色沉着如水，身姿坚毅如山。
岁星之光腾发而起，映的旷野一片翠绿。
岁星主延，星光照之长寿。
今日，他要为魏国追寿！
“至少百年！”
山河鼎壮阔，狠狠砸下。
“你做不到！”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李衡嗤笑了一声。
与此同时，一团红光从天空落下，径直撞进了星光组成的战场之中。
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就这么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在他的身后，高逾九米的将魂手中提着的不是刀兵，而是一柄灯笼。
这柄灯控通红通红的，里面的光源不是火苗，而是一个“命”字。
命字如血，大红灯笼高高挂。
齐宗福在此时切入了战场。
“福到喽！”
他好像一个随处可见的家翁，乐呵呵的举着灯笼晃悠，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而随着这声音，红色的星光从他身上一圈圈扩散开来，如水波一般，覆盖在贪狼和岁星的星光之上。
于此同时，贪狼光芒大放，岁星则暗淡了许多。
李宗福笑眯眯的看了过去，叹了一口气。
“夏为民，你命不好啊，一生操劳却连个善终都是奢望。”
“你命苦！”
仿佛算命先生的切口一般，齐宗福说完，夏为民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来。
头发暗淡无光，脸上皱纹深陷，浑身颤栗个不停。
齐宗福又道：
“福生禄命，人有百忧。”
“不如忘了！”
“忘罢！”
这两个字在天空中回荡，而夏为民的动作也突然变得吃力了起来。
行动之前总要先思后想，坐立不安。
【忧】是人生百般苦，【忘】是一碗万灵药。
可惜治标不治本！
以至于忘不能忘，忧不能忧，进退两难。
此福星之恶相！
趁着这个功夫，贪狼暴起，将岁星之光扯了个七零八落。
再看夏为民，虽然陷入了福星恶相之中，一双眼睛却依然明亮。
尽管被突兀的偷袭，夏为民却并没有慌张。
他艰难张开嘴，嘴皮子粘在了一起，扯掉了一层皮肤，满口的鲜血。
“原来是福王爷。”
“我道李衡必然有所依仗，却不想藏的如此之深。”
“战场，死生之地，可不是王室应该踏足的地方。”
“更何况，一国王室，怎能苟且行那刺客之事？”
“未免失了仪态。”
对此，齐宗福呵呵一笑，一甩手中的灯笼，当头便砸了下来。
“我可不在乎这些。”
“年轻时便换去喝酒了！”
【命】字如火，狠狠印在岁星之上。
“天下之大，不闻有不可踏足之恶地。”
“福星高照，不能有白头偕老的佳人。”
“这都是命。”
“正如魏国气数已绝，你夏为民无力回天。”
也不知这位福王爷究竟想起来了什么，声音略有些疲惫。
“认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