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守备公事房内暖意洋洋，苏雪见正带着两个孤儿在一旁嬉戏，韩林在一旁含笑看着，他方才从刚刚落成的营学回来正准备小歇片刻，但随即就接到了二狗子的通传。
在两方的努力下，今日凌晨乐亭营与县城的道路终于打通，而中午他就接到了李凤翥将来的消息，李凤翥心中的急切足见一斑。
按《大明会典》，地方凡遇灾伤重大，州县官亲诣勘明，如隐匿不报，将面临杖刑、罚俸甚至会革职，大雪之下交通断绝，甫一打通李凤翥就来了，甚至等不了驿递的回禀，韩林估计其现在已经吓得半死了。
毕竟李凤翥是乐亭县的一把手，接待的事宜韩林不能草草应付，而且恐怕还有很多消息要互相通气儿，因此韩林叫衙署的诸人将手上的事尽快了结，好下午与李凤翥会面。
“少爷，是不是要置备一些酒菜？”
二狗子捻起韩林桌上的一颗豆子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他做的十分自然，韩林也不以为意，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合规矩，但韩林也不想将贴身的二狗子培养成只会“嗯啊”听命的机器。
韩林有些为难地看着二狗子说道：“二狗子，少爷求你个事儿……”
“少爷你瞧你这话说的，哪里有主人求仆人的道理，少爷你就吩咐，俺保证那个啥，马鞍还是啥。”
“那叫鞍前马后……”
韩林喟然长叹：“你这豆子一般大的脑子，打个喷嚏没准就出去了，咱要是不能动也就别动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苏雪见在旁边听得“咯咯”地笑出了声，二狗子冲他扮了一个鬼脸，然后有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少爷之前不是说让俺多动动脑子，现在咋又反悔了，不让俺动了捏？”
“因为我发现吧，这不仅是为难你，也是为难我……”
二狗子扁了扁嘴，有些不乐意：“俺不明白，俺就说置备酒菜，哪里说错了。”
“动动你那……”
韩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马上将话头儿给咽了下去：“现在是什么光景？”
“灾啊，雪灾啊！”
“没毛病，少爷我帮他李凤翥养了四万人大半个月，他李凤翥是不是得把这钱粮给我报一部分？你说雪灾里你整了一桌子的菜，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不就说明你衣食无忧嘛，少爷我还怎么要钱！”
“所以说，一切从简，要让李凤翥等县衙的一众老爷们望之落泪，心生惭愧最好。”
“得嘞少爷！俺明白了，我去猪圈搜罗搜罗，看看有没有喂猪剩下的。”
“你他妈的！”
韩林破口大骂：“不许动脑子！叫王愿去办！”
……
“韩林携衙署官吏见过县尊大人。”
“都司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虚礼？”
乐亭营北大门前，韩林、金士麟、蔡鼎等在午后终于等到了李凤翥，等见礼完毕以后，韩林向李凤翥身后看去，就见只有三四个人跟着，暗叹李凤翥胆大。
大灾之下，人已经不能算人了，李凤翥也不怕他被流民捉去吃了。
等回过头来，李凤翥已经翻身下了马，看到他身上一片泥点，脸上也有擦痕，韩林蓦地瞪大了眼睛：“县尊可是遇了险了？哪里来的宵小敢劫伤一县之长！”
李凤翥往脸上摸了摸，摇头苦笑道：“在下的马术实在不精，心中急躁，连番催促之下，导致马匹失了蹄子，摔了下来。”
“嘶……”
韩林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对着身后的蔡鼎说道：“蔡先生，赶快叫郎中来，给知县大人检验一下伤势。”
李凤翥连连摆手摇头：“本官无碍，与百姓之难相比，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不过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说着，李凤翥一把抓起韩林的手急切的道：“韩都司，我看大营左近窝棚连绵，营内人声鼎沸，可是都司施了救助？敢问现下情形如何？”
韩林将乐亭营这半个月来赈济的事情说了一番，李凤翥听完之后，已经顾不上什么县尊的威仪，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
自天降雪灾，他的压力十分大，此时听到韩林活民数万，终于忍不住。
李凤翥一边哭着，一边对着韩林拱手：“有同僚如此，实在是本官之福，黎民之幸。”
李凤翥的官声原本就不错，而能够在道路打通后的第一时间轻骑而来以及当众嚎啕彰显真性情，韩林在心中将对其的评价再上了几分。
韩林赶忙安慰了两句，止住了哭声，李凤翥这才又将韩林他爹无事的消息告诉了他，韩林也是官，而且在县城当中，李凤翥即便官声再好，也得在第一时间优先打听各位乡贤遗老以及官员的家眷。
何歆原本在汇通银号打理，见雪连日不休，便觉得不好，因此赶忙吩咐在县中的帮佣和韩林派去值守的卒伍将银钱挪到了韩林在县城的府中，与此同时采买了不少必备的粮食柴炭，因此并无大碍。
韩林为此也暗松了一口气。
随后李凤翥连歇都未歇，在韩林的带领下绕着大营周边的窝棚走了一圈，四处慰问。
不过与韩林相比，李凤翥算是得到了冷遇，里老们只是不咸不淡地与之交谈了几句便匆匆告退。
毕竟，从百姓的视角来看，这他娘的都过去快二十天了，你个知县大人现身了，要是一直等着你，再过几天怕是已经可以喝满月酒了。
不少乡民同时也问，此番大雪必伤连年的稼禾，知县大人如何保证黎民的生计？
李凤翥对此也只能安抚，必定全力施为。
其实连他自己也在为此头疼。
这件事他根本就没想好，当下也只能全力顾及眼前了，至于以后如何，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百姓皆冷笑以对。
视察完了以后，李凤翥才入了营，一路颠簸他也饿久了，看到桌上质朴的饭菜，果然感叹韩林殊为不易。
草草吃完饭以后，屋内就剩下了韩林和李凤翥两个人，两两对望之下，韩林一边给李凤翥斟茶，一边苦笑着道：“二十余日以来，营内的粮食已经见底，敢问县尊，朝廷赈济的粮食何时能够拨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