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被自在此话震撼,他已是仙人,天上灵气越多,对他越有利,不知怎生竟能讲出这番言语。
“你们可知,”他忽然拔剑出鞘,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清越龙吟,剑尖直指苍穹,在清晨的阳光下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寒芒,“剑道的极致是什么?”
剑锋映着天光,在众人脸上投下冷冽的阴影,那光芒好似能穿透皮相,直照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谢籍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飞升前,以为红尘可笑,痴情无聊,斩断七情六欲便是至高境界。”自在手腕轻转,剑锋划过之处,空气发出细微的撕裂声,那声音不似金属破空,倒像是天地间某种无形的屏障被悄然划开。“飞升后三千年,我的剑能斩落星辰,劈开天河,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答案。”
他忽然收剑,剑尖垂向地面,剑身上流转的星光渐渐暗淡:“可有一天,当我站在星河尽头,看着自己斩落的星辰化作尘埃——”
剑尖轻颤,一滴晶莹的露珠从草叶滚落,悬在剑锋之上,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才发现剑道的尽头,空无一物。”
露珠坠地,碎成无数光点,每一粒光点中都映照着众人惊愕的面容。
自在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雷轰击在众人心坎:“一剑割人头颅,一剑毁城灭国,一剑斩断星河,一剑湮没宇宙......”
他忽然笑了,那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那又怎样?不过是一场空,一场连回声都不会有的空空如也。”
他俯下身,剑尖轻触一朵含苞待放的野花。花瓣在剑锋下微微颤抖,却不曾损伤分毫,反而在剑气的滋养下缓缓绽放。
“直到看见这滴露珠,我才明白——”自在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每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头,“我练了三千年死剑。”
“死剑?”谢籍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的顿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镜花光洁的镜面。
“只能带来死亡和毁灭的剑,再锋利也是死剑。”自在的剑突然发出一声清鸣,那声音不似金铁交鸣,倒像是初春的第一声鸟啼。野花周围的枯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返青,干瘪的草茎重新挺立,枯黄的叶脉泛起翠色。
“真正的剑道,该让这一剑——”
他翻转手腕,剑锋向上轻挑。返青的草叶间,一朵新花悄然绽放,花瓣上还带着晨露般的光泽。自在的目光扫过每个人震惊的面容,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柔和:“孕育生机和希望。”
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似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
谢籍也终于明白自在为何要出手救他——他飞升并不是为长生不死,只是痴迷追求他的剑道,而他现在对剑道的感悟已经远超众人,达到众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境界。
飞升带走灵气,也就是带走生机和希望,故而他虽是天上之人,却赞同谢籍先前的那一番说辞。
当自在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天际,众人仍是久久无言。
良久,谢籍才似有所悟道:“我知晓了,天上的神仙也分为两种,一种是好的,一种是坏的。”
洪浩惊奇道:“哦?却不知你如何划分?”
谢籍眼中闪烁着灵光,继续道:“你们看,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自身化万物;女娲娘娘抟土造人,炼石补天;燧人氏钻木取火,教人熟食;伏羲画八卦,定人伦;神农尝百草,解民疾苦……”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这些上古大神,哪一个不是为这天地带来生机?为这人间带来希望?”
到底是天才,所想所悟懂得举一反三,由点到面。
洪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如此,还有大禹,后羿……他们创造,给予,守护世间,人们对他们的热爱和敬重发自肺腑。”
“而有些神仙,”谢籍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只知索取灵气,追求长生,一身神通却从不为这人间做半点实事。”
他忽然压低声音,指了指天上:“那些高高在上的金仙,整日只知道炼丹修道,人间疾苦看都不愿看一眼。”
“就像老匹夫说的,他们不仅带走灵气,还要人间立庙祭祀,让百姓对他们感恩戴德。”
“正是如此!”谢籍一拍大腿,\"所以自在仙长才会说,他练的是‘死剑’,而那些上古大神们,练的才是真正的‘活剑’!”
洪浩点头称是:“创造与毁灭,给予与索取,原来这才是大道尽头的仙凡之别……”
他想是突然想到什么,低头沉吟道:“难怪我师父她老人家一直教我们热爱这 人间烟火,看来她是老早就想通了这一层。”
谢籍忽然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小师叔,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洪浩抬头望他。
“我要做一把‘活剑’!”谢籍唤出镜花,剑尖指向苍穹,“不为自己长生,只为这人间,添一分生机!”
“慢慢来吧,步子大了,容易拉胯扯蛋。”洪浩笑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回去看师父。”
夭夭也道:“正是,今日哥哥和谢籍两人升境,却是双喜临门,值得回去大摆筵席,好好庆贺一番。”
她一望长城外,“今日对面吃亏甚大,总要消停些时日,我和王乜也都随你们回去热闹热闹。”
随即吩咐左右注意防备巡查,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天妖族王宫而去。
王乜这几年都在随夭夭和龙得水守城,和他们二人极为熟悉,但洪浩一下子带回这么多人,除了一个苏巧,其余都不认得,不过他瞧这一群女子,都是长得好看。
他心中嘀咕:为何洪大哥身边总是有好看女子,大师伯却一个媳妇都寻不着?说来大师伯也不短本钱……却是奇怪。
不过他对谢籍却是有些佩服,他不喜读书,对之乎者也全无兴趣,但刚刚谢籍舌战三位剑仙的风采让他颇感震撼。
同样的事情,他即便是知晓这个道理,也决计说不分明,看来读书也有读书的好处。毕竟按他性子,讲不过就打,恐怕被那几位仙人一下子便打死。
他便走到谢籍身边,笑嘻嘻道:“谢大哥,你方才讲的,那什么蒸不烂、煮不熟……那什么铜豌豆,听起来真是英雄豪气,能不能教教我?”
洪浩便打趣道:“王乜,我在星云舟上听你师父华阳真人讲,你读书头疼,却是因为我叫你读书,你才读的。”
王乜有些赧然,“也不是我不想读,总是读来读去读不明白,一篇文章读百次千次也记不住……不像老东……不像师父教的剑诀,他一讲,便自己跑进脑袋里去了。”
洪浩点点头,“剑仙前辈讲你是天生的剑种,你既然适合练剑,就好好练剑。不过谢籍这小子脑子灵光,你和他多亲近亲近,取长补短总是好的。”
又对谢籍道:“我这小兄弟,读书虽不如你,但吃苦耐劳,坚韧精悍这一块,你却不如。方才剑仙也讲你身体羸弱,须赶紧把身体锻炼起来。小兄弟想跟你学说话,你也要用心相教。”
却不料谢籍一笑:“豪气么?铜豌豆其实是指老嫖客。”
这话一出,惊呆众人,瑶光上前便是一个爆栗,“你个劣徒,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籍反正是挨打惯了的,毫不在意,他龇牙咧嘴揉下脑袋,“师父,非是我乱讲,铜豌豆本意便是如此。此话后边便是——……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众人见他说得笃定,知晓并非胡说,不过这般傲气风骨的话却指嫖客,实在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王乜一愣,“狗日的,到底是读书人,花花肠子就是多……”
说话间众人回到宫中,大娘正对大师兄喋喋不休。她以前便是话多之人,眼下虽只剩元神却一如既往,无事总要数落数落,敲打敲打。
木棉虽然蠢笨,大娘却不舍得说句重话,尤其大牛拼死保护大家。
大师兄一见众人,如蒙大赦,欣喜大声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洪浩,黄柳,轻尘,瑶光,谢籍奔上前去,扑通跪地,“师父——”“师祖——”
彩衣仙子模样的大娘,双手叉腰,开口一句:“狗日的……”便再也讲不出话来。
当日凶险,大娘是存必死之心,要护弟子们周全,都以为再也不得相见,此番情形,颇有些恍若隔世,二世为人。
当下自然是免不了一场哭哭啼啼的人之常情。
等好容易平复情绪,大娘缓缓道:“眼下除了大牛……大家也算整整齐齐,呃,这都是我好徒儿本事。我一直讲,我们修道之人,没有隔夜仇,有仇当场就报了……这一回却一等三年有余,本该去找云端算一算旧账了。”
“不过……”大娘望着洪浩颇有倦容的脸庞,“好徒儿马不停蹄一路辛苦,老娘却心疼得紧,这许久都过了,也不差十天半月。让好徒儿先休息几日。”
“师父,徒儿不累……”
不等洪浩讲完,大娘却一挥手,“就这般定下了。”洪浩这一路事情一桩接一桩,的确是许久不曾放心歇息过。
大娘是说一不二的不二门掌门,自然是她要怎样便怎样。
趁着众人围着大娘嘘寒问暖,别后离情。洪浩想起重塑肉身之事,便悄悄将谢籍拉到一旁。
“我有法子给我师父重塑肉身,你赶紧画一幅她的画像,去找——”
说到此处猛然想起,谢籍认识的巧匠鲁八两,是在中土他的家乡项阳城,眼下他们所有人早被中土修士视为叛徒,众矢之的,遭受通缉。
不由得喃喃道:“这却有些难办……”
谢籍问明原委,便笑道:“小师叔,天下能工巧匠总不止鲁八两一个,这偌大的蛮荒之地,难不成就无一个做雕刻塑像的手艺人,哦不,手艺妖人么?只须叫夭夭发个告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洪浩闻言眼前一亮,当即便给夭夭说明此事。夭夭二话不说,立即命人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悬赏寻找能工巧匠。
不出三日,便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妖人前来应征。这老妖人也只是没有修为不会功法的普通妖人,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雕刻技艺,据说能在一粒米上雕出百兽图。
原来妖人五感更为敏锐,这些手艺活计更胜中土。
谢籍取出纸笔,凝神静气,不多时便画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大娘画像。这个自然不能像龙得水那般赤裸,却是衣裙鞋袜俱全。
老妖人接过画像细细端详,点头道:“三日之内,必能完工。”
果然,第三日清晨,老妖人便带着一个做好的模子前来。那模子内里刻着大娘全身的轮廓,连最细微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夭夭自然重重赏赐一番,老妖人欢天喜地,千恩万谢去了。
已经有过给大师兄重塑肉身的经验,洪浩已是熟门熟路。当下取出一粒桂胶,捏爆放入模子之内。待到时间差不多,塑形已成,小心翼翼打开模子,一尊完美无瑕的肉身雕像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一见,差点惊掉下巴。
塑像高大魁梧,浓眉毛,三角眼,塌鼻梁,血盆口,一身肥肉怕是三百斤往上。手臂便有常人大腿粗细,那大腿更堪比常人腰身。
正是大家心心念念,天底下决计找不出第二个的大娘!
“师父,可有遗漏处?”洪浩恭敬地行礼道。“硅胶还有许多,若不满意重做便是。”
彩衣仙子绕着新躯体转了一圈,强制忍住心中欢喜,故作嫌弃:“啧啧,狗日的,老娘有这般凶神恶煞么?咦,怎生是三角眼?老娘明明是丹凤眼……老娘记得鼻梁挺立,鼻尖圆阔,哪有这般塌……还有这嘴,老娘明明是樱桃小嘴……”
她说着说着却哽咽起来。
谢籍看出端倪,却打趣道:“师祖若不满意,我再重新画过,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仕女图小子也是信手拈来……”
大娘连连摆手,“不消不消,莫要浪费,老娘将就些便是。”须知天下美女虽多,大娘却只有一个。
说罢,元神化作一道流光没入雕像眉心。
洪浩立即掐诀念咒,施展兵解之法。只见雕像周身泛起柔和的光芒,原本静止的面容渐渐有了生气。约莫半个时辰后,那雕像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老娘又回来了!”大娘活动着手脚,声音洪亮如初。她试着走了几步,又蹦跳了几下,惊喜道:“这身子比原来的还好使!”
“师父——”黄柳激动冲上前去,想要一把抱住大娘,她性子最随大娘,热烈奔放爱憎分明。当然,抱是抱不住的,她又不是长臂猿。
大娘掐指一算,“今日算是老娘再生之日……却赶巧是我们中土的端午节,夭夭,备些糯米,老娘教大家包粽子。”
说话间小拇指已勾出鼻中存货,顺手揩到黄柳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