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青山县,白芷曾用过神祝之术救过不少人。
每次,无一例外,藤蔓上都能散叶、开花,成功将病人新旧症疴尽除。
但是,这一次,白芷认为最不应该出现意外的时候,却出现了意外。
藤蔓在急速生长,转眼便将子慕予包裹住。
子慕予立了起来,因为有藤蔓的支撑,像正常人一样站着。
她不再咯血,脸色红润了许多。
丰俊朗、王寻等人见状以为有好转,大喜。
藤蔓还在发疯似的生长。
没有见识过这种情形的白芷、万文恩都愣住了,随后神色愈来愈凝重。
接着,剧变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骤生。
子慕予的脸突然被什么东西钻破,这东西像雨后春笋一般,在子慕予身体的上半部分扎出。
似乎是子慕予体内有颗种子发了芽,爆发的新枝将这具皮囊撑破了。
子慕予的脚底长出根须,在石板上爬行着,往石板缝隙和石板碎裂处扎了进去。
嫩芽迅速褪去稚嫩,长成羽状叶片。
一个好好的人,瞬间面目全非,彻底变成了一棵树。
子慕予的手,像是突然被风干了一般,失去了肉和骨。
灵印镯滑落,落在树根处。
树干不算粗,就人般大小,挺拔疏朗,线条苍劲。
叶子渐渐由绿转为深黄,一阵寒风刮过,叶子如金片落了一地,留下嶙峋的枝桠。
枝桠的褐色枝梢上,突然又冒出嫩芽。
这嫩芽与先前的不同,起初是麦粒大小的青苞,藏在叶子腋部。
青苞不断膨大,于顶端处裂开白隙,一团洁白如棉花一样迸出,垂落如丝。
整棵树,如被春雪覆盖,瞬间白头。
如果子慕予能看得见,便能认出这是一棵流苏树,跟她的灵墟识海里大一背靠的那棵树一模一样。
可是,现场却没有人见过这种树。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令人惊骇,以至于没有人来得及反应过来。
刚才这一幕,到底是子慕予变成了一棵树,还是一棵树占裂了子慕予的身体?!
还说这其实就是一场幻觉?
丰俊朗的脸霎时血色尽褪,呼吸凝滞。
王寻踉跄后退一步。
两人皆默契地猛然抬头看向天上,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罗浮洞众人也是惶惶然看向天际。
白芷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指尖藤蔓缩回消失不见。
万文恩惊醒,却来不及捞住她,半蹲下来,一会儿看看白芷,一会儿看看那棵树。
周内官及他带来的几人都不同程度负伤,精神本就有些恍惚,直愣愣地瞪着流苏树,不停擦眼。
丰俊朗急急上前几步,抬起颤抖的手。
子慕予的皮囊碎得不成样子,只有一双手是完整的,薄薄的透明的,像皮蜕,在夜风中随着流苏花一起,飘荡摇晃。
丰俊朗目色赤红,霍然转身,噔噔几步走近白芷,一把捏住白芷细细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万文恩大惊,伸手往丰俊朗胳膊一劈。
丰俊朗拎着白芷,闪避挪移至流苏树处,将人直接抵在树干上。
王寻、齐浪、徐千策、吴念虹将万文恩团团围住,满脸义愤填膺。
白芷脸皮紫胀,艰难地说道:“文恩,不许动!”
“你这玩的是什么把戏!慕予人呢?!”丰俊朗怒声大喝。
“这不是……把戏,咳咳,我施行的是……救人的神祝之术……从没有……没有失败过……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为何……”白芷翻眼看着头顶的如雪树盖,眼泪不停地掉。
突然一道白光闪现,一个白若雪的男孩现出身形。
是君阳。
他拉了拉丰俊朗的衣袖,轻声说道:“我能感受到,慕予没死。”他指着流苏树,“它就是她。”
丰俊朗眼中一寒,手中用力:“把慕予变回来!”
白芷摇摇头:“我……不……会。”
晶莹的泪珠滑过丰俊朗的脸庞,手中愈发收紧:“你怎么可以不会!”
白芷脸上的血管逐渐显现,末端毛细血管爆裂,在脸皮上绽放朵朵细细的血花。
她眼中尽是灰意:“是我害了慕予阿姐,你杀了我吧!”
万文恩焦急地望向白芷,脚下微动,似要动手。
就在这时,君阳又拉了拉丰俊朗的袖子:“慕予不想你伤了她。”
丰俊朗一愣。
白芷湿润的睫毛轻颤。
“你说什么?”丰俊朗问。
君阳仰着头:“你知道的,我与慕予心意相通。我能感受到,慕予不想你伤害这个孩子。”
君阳从不说谎。
丰俊朗的手一松。
白芷滑落,捂着喉咙不住地咳嗽,眼泪不住地滴。
她能掌握神祝之术,是因为承受了众生之苦。
自那次奇遇后半年内,她生百病。
人能感受到的所有身体上的痛苦,她都体验了一遍。
她当时就想,原来那位仙人说学神祝术「很辛苦」,原来是这个意思。
得热病时,她烧得五内似焚。
得痛症时,她疼得满地打滚。
得痹症时,她走不动路。
……
可她都熬过来了。
支撑着她熬过这些辛苦的,是一股信念。
必须学有所成,成为对慕予阿兄,不,慕予阿姐有用之人!
这次与慕予阿姐重逢,她原以为是她的信念感动了上天,让她恰好遇上了慕予阿姐危急时刻,让她有机会报当年之恩。
可是她做了什么?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万文恩推开阻挡的几人,急急忙忙来到白芷跟前:“怎么样?可有伤到?”
白芷没有理会他,转身,抱着那棵流苏树哭。
君阳说子慕予没死,这是好事。
可是子慕予变成了一棵树?
这是谁也无法理解和接受的一件事。
大家面面相觑,眼中都透出一股茫然来。
……
慕予的灵墟识海。
子慕予盘腿而坐,双目紧闭,周身散发着阵阵金光。
她背后的光柱也是一样,金光闪闪,一缕金沙似的东西犹如绸缎,盘绕着金柱不断往复。
大一站在她跟前,脸上满是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还有身体。
他整个人,变成了半透明状态。
透过他的身体可以看见,他身后的流苏树,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