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再生不忍看妻子这副模样,扭头凝神树林外,沉忧的说:
“我对你所干之事,早有察觉,只是不想影响夫妻之感情。我知道你性格偏执,怕戳破窗户纸,你无法接受。还会怪我欺骗你。”
李桂琴越听越糊涂,忍不住插问:
“再生,你究竟怎么了?何谓欺骗我?”
邢再生仍没看她,接着说下去:
“你先跟我保证,我说了,你不要激动。”
他看妻子点点头,接着说:
“据我所知,王老板到了台湾,便靠边了。我看你半夜里起床跟他联系,我就知道,你被骗了。”
李桂琴呆呆的望着丈夫,看他不像开玩笑,愈发激动:
“再生,你今天说话,怎么吞吞吐吐了?有啥事不好说呢?急死我了,快说噻。”
“王老板介绍我跟你认识,事先也跟我暗示了一点点。夸你非常优秀,为继承父亲遗志,不辞劳苦。与孤独为伴,是党国的无名英雄。”
邢再生说罢,定睛看着妻子说:
“他让我帮助你提高文化水平,生活上关心你,其他的事不要问。还说你心地善良,至今没杀过人,让我不要瞎想。你出事后,我就想,是时候跟你说清楚了。”
李桂琴预感他有重要情况没跟自己说,怀着复杂的心情催道:
“你说吧,我听着。”
邢再生遂跟她回忆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跟王老板认识之缘由。
邢再生童年丧父,十五岁,母亲又去世。临死前,母亲修书一封,作为对儿子的交代。
“再生啊,你妈走后,你拿着这封信,去南京找你表舅。他从小跟你妈关系不错。他在南京政府做官,很有法道,你今后就跟他吧。你也不小了,有些事,应该有主见了。”
邢再生哭着问:
“妈,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表舅啊?父亲不在,我母子俩,可谓穷困潦倒。你为何没找他呢?他到底是咋样的人啊?”
邢再生母亲流着泪,叹一声:
“你父亲跟你表舅处不好,说他阴险狡诈,助纣为虐,看不起他哎。生下你后,我不敢跟他联系,后来在报上常看到他跟什么司令在一起的照片,想起上海死了多少人,就信了你父亲的话。”
邢再生追问:
“妈,能不能说清楚一点,表舅到底啥样的人啊?”
邢再生母亲烦道:
“不要问了,你父亲干得是救人的事,你表舅干的是杀人的事。他俩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不是一路人。你去找表舅,不要参加任何组织,只求他给你谋个饭碗即可。要记住,人落难时,亲戚朋友都是假的,你心里要有数。寄人篱下,要坚强、自强……”
邢再生从母亲临终遗言中,已察觉父母对表舅有成见。
本不想去找他,考虑学业不能停,生活没来源。只好去南京见了表舅。
表舅打量着邢再生,点点头,继而露出欣喜的神态。
“再生啊,一晃你都这么大了,今年十几啊?”
邢再生怯生生答道:
“表舅,再生今年十五了,上初二。”
表舅长叹一声:
“唉!你父亲非要跟政府作对。最后怎么样?惹来杀身之祸。你母亲没主见,当时我让她劝你父亲,她搪塞我。你今后跟着我,先完成学业,我再安排你公费出国留学。”
李桂琴惊讶的问:
“你表舅说你父亲跟政府作对,是不是共党啊?”
邢再生微微点头说:
“当时我并不清楚父亲是干啥的?母亲临死前也没告诉我真相。我在大学图书馆,偶然看到一份报纸上枪毙人的照片,三人被五花大绑跪地上,背后插着木牌。依稀可见木牌上的名字有我父亲,却看不清楚人。”
李桂琴惊骇得问:
“木牌上写的什么?”
“共匪邢……”
邢再生无法说下去了。他哽咽一会,抹把脸,继续说:
“从那时起,我明白了母亲为何不告诉我真相了。她是怕我受牵连,更担心我知道了真相,不去找表舅。”
他瞅瞅妻子晦暗的脸,叹道:
“也从那时起,我拒绝了表舅送我出国留学的安排,生活节俭,做兼职挣钱,养活自己。很少跟表舅见面,也没跟其他人透露,我有这么个身份的表舅。”
李桂琴脸色已经很难看,但她仍挣扎着问:
“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邢再生冷冷一句:
“你我父亲都一样,是推翻清朝的功臣。后因理念不同,和政府分道扬镳了。”
李桂琴尽管没从丈夫话语中,直接听到父亲之死的明确答复,但她明白了。禁不住哭出声:
“苍天啊,你太不公平了。你纯粹在捉弄人啊!再生啊,后来呢 ?”
邢再生幽幽的说:
“后来,鬼子占领上海,同事们跑的跑,走的走。我投无可投。表舅找过我一次,要带我去武汉,我不想再跟他混了。孤身一人,无所牵挂,只好留校。干了几年,实在忍不下日本人的胡作非为。正好又收到表舅要求见面的信,便去见他。”
李桂琴好奇地问:
“他给你安排工作了吗?”
邢再生点点头说:
“见面后,表舅已脱下军装。他称在香港做生意,顺道来看看我。”
他呆看着山下,喃喃的说:
“他去餐馆请了一餐,席间建议我,帮他做生意。我问他做啥生意,他神秘的笑笑,做了一个发电报的动作。我当即摇头。他看我拒绝,很不高兴。最后叹口气,拿出一张纸条,让我按地址找某某某。我按照纸条找去,发现是中学,便找了这个人。又在中学安身了。”
李桂琴点点头说:
“你在中学教书,你表舅又去找你,然后带你来找我,对不对?”
邢再生点点头:
“天下乌鸦一般黑,到了中学,同样受日本人的气。有次偶然在街上见到表舅,他问我情况,我如实说了。他沉思一会对我说,人各有志,看在你妈的面子上,我不强迫你。你也不小了,应该有自己的归宿了。”
邢再生深情的凝望着妻子,动情的说:
“我见你之前,表舅非常隐晦的暗示你是什么人。本不愿跟你见面,可见面后,知道你和我身世一样,便有同病相怜之感。更想我俩相互搀扶着度过余生。结婚后,我有了家的感觉,仿佛我这一生,即为寻找你。便留下了。”
李桂琴泪水再次溢出眼眶:
“再生,不说了。你表舅就是王老板吧?他真姓王吗?”
邢再生点点头说:
“他姓王是真的,名字不一定是真的。我曾查过历年报纸,他有时也改名,有时也不姓王。桂琴,我告诉你真相,想让你明白,我俩的根底都是红的。你干的事,跟你父亲之遗愿,背道而驰哦。”
他难过一阵,盯着妻子说:
“你现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做何感想?我表舅对我,念及我母亲对他有恩,对我手下留情了。可对你别有用心啊。他要让你父亲,死不瞑目啊。桂琴啊,不能执迷不悟了,为了家庭,为了儿女今后,去自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