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鸢给世子的狗下跪道歉的事情,已经传在了信王府里。
这两日慕容澜都避着不见她,姜知鸢深感委屈,明明以前王爷可不是这样的!
可如今连请安都被拦在书房外,听着门内传来的谈笑声,分明有女子娇嗔的嗓音,她忽然想起昨夜瞥见的软轿,知道慕容澜近来宠幸了个丫鬟,气得回屋用剪子剪断了几匹绸缎。
以前她只需在廊下轻摇团扇,或是用手指轻轻一勾他的腰带,慕容澜便来了紫竹院,纵她骄纵,王爷也对她百般宠溺。
现在就算是她装病,慕容澜也不肯过来了,男人的半分怜惜也不肯留给她。
姜知鸢开始焦虑起来,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必须重新争回王爷的宠爱!不然的话,她以后在这王府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姜知鸢出门的时候,故意躲着人,走些偏僻的小道,没想到路上还是遇见了王侧妃韩侧妃。
王侧妃韩侧妃一见到她,“哟,这不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姜妹妹吗?”
“这几日怎么都没见到姜妹妹,莫不是给‘来福’行大礼时,把腰给折了?”
来福,是狗的俗称。
姜知鸢慢慢反应了过来,她们是在嘲讽她!
她面色难堪,她们怎么会知道的?!她明明封了那些下人的嘴!
韩侧妃:“早知如此,咱们都该去给‘来福’磕几个响头,说不定世子一高兴,赏咱们每人个金项圈呢!”
“姜妹妹,你磕了这么久,怎么样?沈小侯爷可有赏赐你。什么好东西?”
姜知鸢忍气吞声。
还不等她回答,腊梅盛开的园子里便传来了狗吠声。
王侧妃见状,便将从树下钻出来的形似狐狸、体型娇小的白狗给抱了起来,颈间戴着金项圈,显然是她养在王府的爱犬。
韩侧妃道:“王姐姐,还不快将你养的银虎叫丫鬟给带走,要是吓到了姜妹妹,姜妹妹腿刚给沈小侯爷的‘来福’行过大礼,保不齐见了银虎这般俊俏,又要磕头赔罪呢!给银虎折了寿可不好!”
廊下伺候的丫鬟们纷纷低头憋笑。
韩侧妃觉得解气:“上回她看见王妃娘娘还不太肯行礼呢!不过是给王爷暖床的狐媚子,什么东西!真当爬上王爷的床就能与王妃娘娘平起平坐了?”
姜知鸢只听到了一声破碎声。
她的体面已经碎了满地。
不仅是王侧妃韩侧妃,现在整座王府的下贱奴才都在嘲笑她!嘲笑她这个主子竟给一条狗屈膝磕头!
她的脸蛋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
姜知鸢咬牙,这两个失宠的老女人,不过是嫉妒她生得年轻又貌美,这才三番五次地羞辱她!但她是不会让她们得逞的!
“我今日这身玄狐皮披肩,可是王爷前几日从宫里得来的御赐之物,你们今日这般折辱我,王爷知道了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都说三十年河东河西,妹妹我呀,最会让欺负过我的人,连本带利地把债讨回来。”
她放完狠话,更下定了去见王爷的决心。
等重新得到王爷的独宠,她定要将王侧妃那条白狗给剥皮抽筋做成汤!
眼见姜知鸢的身影穿过腊梅园而去。
王侧妃韩侧妃眼见她作威作福地离开,回神之后,皆不以为然。
姜知鸢在外面给条畜生屈膝,丢尽了王爷的颜面,害得王爷成了全京城的笑柄!王爷怎么可能会再继续宠爱她?简直是痴心妄想!王爷不顾是顾及她当时的喂血之恩,没赶走她就算不错了!
“依我看啊,她如今也就剩这张脸能瞧了,只可惜,王爷如今连她的院子都绕着走。”
韩侧妃染了蔻丹的手去逗弄王侧妃怀里的银虎,笑语嫣然,“你所是不是呀,小银虎?”
……
姜知鸢来到了王爷的院落,她丫鬟手里提着食盒。
她见到了慕容澜的侍卫。
姜知鸢进门前还恼羞成怒,到了雅韵庭之后,便变作成了我见犹怜的面皮,一身病态,还在娇弱地抽气。
“劳烦通传一声,鸢儿亲手为王爷熬了百合鸡汤,请王爷品尝。”
平时她这个伎俩时常奏效。
而今儿,侍卫却凶神恶煞,“王爷正忙着呢,姜侧妃请回吧!”
前日王爷说在书房批折子,昨夜说在演武场练兵,如今又说在忙?
姜知鸢掐紧手,绢帕都变了形,笑容都被冻成了冰渣子,她才真的意识到,王爷不愿见她!
她不信慕容澜竟真的在忙公务!
“王爷是不是在屋里?我要见王爷!”
姜知鸢不甘心,她咬紧红唇,便要闯进去!
知道王爷见了她,定会心软的!
两个侍卫忙拦住她。
“王爷!”
在被拦下的瞬间,姜知鸢看见了慕容澜坐在紫漆嵌螺四方桌旁,而他的对面则端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只留给了她一道背影,绣兰花的裙摆垂坠及地,整个人都透着端庄温婉的风范。
只是一道背影,慕容澜看着妻子的神色舒缓且敬重。
姜知鸢便感觉到了,自己跟他旁边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王妃身上戴的点翠钿子,金嵌珠宝圆花,伽南香木镶金手镯,珊瑚十八子手串,全是她身上的这件皮草披肩,一点小恩小惠所不能比拟的。
慕容澜回头,看见了她,拧眉,垂眸避闪。
怕她冲撞了王爷和王妃,两个侍卫粗鲁地将她架了起来,然后将她丢回了紫竹院。
就连她亲手做的百合鸡汤也洒了一地。
下人都会揣测主人的心思,看人下菜碟。
姜知鸢在周围侍卫们鄙夷的目光,渐渐顿悟。
她失宠了,认清了慕容澜厌恶她的这个事实。
两月前,那个在月下为她吹凉莲子羹的男人,究竟去了哪里?
原来王爷的爱,可以只存在短短两个月……
怪不得,王侧妃韩侧妃会那样嘲笑她!
王府的侍卫离开前。
“要不是你对王爷有喂血救命之恩,王爷早将你撵出王府了!你最好安分些,王爷说了,不想再见到你!”
大门合上。
见她抹着泪,脸上哭得胭脂都是。
婢女劝道:“主子且消消气,这段时日便别去触王爷的霉头了。待过些日子王爷气性消了,自会念着您的好。您生得这般闭月羞花之貌,王爷岂会真的与您置气许久?”
姜知鸢哭得不能自已,生得美有什么用!
她现在总算明白了,男人的宠爱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怪不得王妃从来不跟她们争宠!人家只要坐在那,地位便坚若磐石!人家可聪明得很!
姜知鸢哭了一夜,眼睛肿成核桃。
她不顾父母苦劝,瞒着将军府与慕容澜暗通款曲。原以为嫁予此人后,便可与阮凝玉一较高下,可没想到,好景不长,她现在成了一个笑话!转瞬便化为了泡影!
最后倒在檀香荷花纹床上,睡了过去。
她睡觉的时候,眼尾都在流着泪。
婢女叹口气,给她盖上锦被。
慢慢的,姜知鸢做了一个梦。
很奇怪,梦里她并没有嫁给慕容澜当侧妃。
她一开始也并没有被赶出文广堂,她很快凭着自己的美貌,结识了一些世家公子。
后来机缘巧合下,她结识到了在宫中权尊势重的慕容深。
当时是皇族举办围猎,慕容深不巧中了箭,恰好被路过的她所救。
彼时慕容深已有了心爱的皇后,姜知鸢心存侥幸参加了那一年的选妃宴,故意穿上了围猎时所着的银红妆花缎襦裙,慕容深果真注意到了她,封她为嫔,姜知鸢在皇宫里摸爬滚打,左右逢源,最后登上了贵妃之位。
天边响起闷雷,照亮一室。
姜知鸢被惊醒了。
原来慧明大师所批言的,都是真的!
唯一不一样的,是她这辈子嫁错了人!
她应该嫁给慕容澜,她应嫁的人,是七皇子慕容深才对!
……
阮凝玉原本让抱玉去药库,帮她取来舒痕膏,或者是外边买,便不会留下痕迹。
抱玉要出门的时候,却被她叫了回来。
阮凝玉的手指抚过描花衣领下的锁骨。
“不必去了。”
她打发抱玉浇那几盆花去了。
阮凝玉冷静下来,想了想,如果谢凌真起了怀疑,必定会在暗中监视,就算她叫抱玉悄悄出府去买药膏,谢凌也定会觉察。
这吻痕,暂且先留在她的身体上吧。
过了两日。
虽说文广堂关了之后,谢妙云享受了几天神仙日子,每日逗鸟玩牌,赏花游园,但渐渐的,谢妙云便深感无趣起来。
于是她便过来阮凝玉,缠着阮凝玉出去听曲子去,今儿戏班唱《西厢记》。
阮凝玉想了想,自己总是躲在海棠院里,反而会引起男人的怀疑,于是她索性跟着三表姐去了。
戏台临水而建,朱漆廊柱,旦角水袖轻扬。
谢妙云听得入神,而阮凝玉却无心听下去,手下意识握紧扶手。
也不知道谢凌会不会忽然过来。
听戏之际,宫里传来消息,国舅太师一族发现谋反书信,杜皇后被幽居冷宫,荣王殿前失仪,最后被圈禁,亲王爵位一并褫夺。
而太子在两仪殿外长跪不起,为了母亲和幼弟求情。
谢妙云变了脸色,不知是惊讶太师竟会谋反,还是被帝王家的无情吓白了脸。
“太子哥哥本就体弱多病,这般冰天雪地的天气里,若是真要跪下去,会一病不起的!”谢妙云的声音如同碎玉。
谢妙云唤太子哥哥,并不是对他有情。
但凡在文广堂读过书的学子,谁没受过慕容昀的照拂?就连阮凝玉当初被针对的时候,慕容昀也帮她解了围,他的温柔润物细无声。
怎么突然间,朝廷便大变天了?
阮凝玉也蹙了眉。
同门的情分,让她不得不对慕容昀惋惜起来。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君子,松风雪月,谦逊有礼,温和而不失力量,但奈何因病痛折磨,瘦得风骨嶙峋,此番又遇到灭母族的剧变,怕是会形销骨立……
谢妙云听着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段,只觉歌声如细针般往心口里扎,干脆让她们别唱了,赏了碎银,打发她们走人。
“杜家好端端的,怎么会谋反?!”谢妙云想不明白,揪心而很。
阮凝玉不语,帝王最忌者,莫过于臣下权倾人主。杜太师乃内阁首辅,朝中门生无数,因为女儿为后,外孙乃当朝太子,竟将陛下视作寻常人家翁婿,渐生僭越之心。
有时候皇帝在内阁和一群大学士议事时,杜太师竟当着满朝重臣之面,拂袖直言陛下思虑不周。
古往今来,皇后母族鲜少能得善终。
宫中局势剧变,因着这桩变故,直至晚膳时分,谢凌仍未归府,他正忙着四处奔走,料理善后事宜。
阮凝玉在惴惴不安中捱过一日,她突然庆幸,谢凌近来都在枢务堆里打转,无暇顾及她。
想到自己这几天下来都能清静下去,阮凝玉唇角放松。
日子再长下去,谢凌便下江南了。
入夜,皇宫灯火通明。
烛火摇曳,谢凌从两仪殿走出,
檐角处亮起一盏羊角宫灯。
太监总管付公公亲自将他送了出来。
走到殿门处,冯公公恭喜他:“恭喜谢大人入了翰林院。”
谢大人可是新科状元,入翰林是迟早的事。
“谢大人若此次外任江南能做出一番政绩,再历练几年,破格擢升翰林学士的话,届时入阁之期,想来便指日可待了。”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成为阁老是大明为官者的终极梦想,满门荣光,自己的子孙将来也是“阁老之后”,生前享尽荣华,死后备极哀荣。
这位付公公平日里端足了架子,倨傲非常,满朝官员多有奉承讨好之辈。
但他此刻见了谢大人,却是堆起笑脸。
宣政殿的其他太监皆看在眼里,看来,陛下很欣赏谢大人。
见他冷淡,付公公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笑得越发灼亮。
看来,谢大人几年后入内阁,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其他太监对视,心里暗自记下,以后遇到谢大人,必得铆足了劲上去巴结。
谢凌却很谦逊,无波无澜,“多谢付公公吉言。”
他转头,便看到了殿门外的一道身影,目光却停住了,半晌后都不曾移开。
空中飘着细盐小雪。
只见过去金枝玉叶,万民爱戴的太子,慕容昀正发着高热,跪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
因他是戴罪之身,慕容昀虽还有太子的头衔,但周围竟无一人敢上前为他撑一把伞。
首辅一家满门忽遭抄斩,不过转瞬之间。
而慕容昀,还曾经是他的学生。
眼见太子还跪在这里,势利眼的付公公见到了,一时竟不忍心,他与太子是有些情分在的,从小看着太子长大,而慕容昀也很敬重他。
付公公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待会雪便下大了,你身子还发着高热,赶紧回东宫医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