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先前在梅林里争吵的话,此时回荡在耳边。
她言语激烈,红唇勾着讽刺的弧度,每一句都像刀子般往他的心窝戳去,戳得鲜血淋漓,像梅花一样的红。
而她嘴里翻来覆去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维护慕容深的话,将慕容深捧成了至纯至善的君子,不容许他说一句慕容深的不是。
她看见如泰山般常年屹立不动的表哥,如今就像被击垮了似的,发生山崩,就这么挫败了下去,那张沉静持重的脸露出点儿原不属于他的悲怆来。
那双墨目翻涌着滔天怒火,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但最后竟被他极力地克制了下去,他什么都没说,而是伸出长指,帮她胸前敞开的衣襟给掩了回去,又帮她重新系上盘扣。
然后带着她看不懂的眼神,离开了。
一句话都没说。
可是,阮凝玉知道那个时候,是谢凌生平生最汹涌的怒火。
想来,他适才没来宴席,或许便是在生她的气。
“谢公子!”
许清瑶还在呼救。
众人惊呼,皆被眼前的画面吓得面色发白。
阮凝玉抬头,便看见岸上的姜知鸢对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于是便知道,这是姜知鸢和许清瑶两人一同对她设下的局。
阮凝玉看见谢凌的眸光微动,沉稳的他连犹豫都没犹豫,便足尖轻点地面,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坠入湖心去救人。
刺骨的冰水瞬间漫过头顶,谢凌游动的方向,分明是朝着湖中挣扎的许清瑶游去的。
阮凝玉目露嘲讽。
她是会水的,她转头,刚想游上岸时,这时,人群里有个身影奋不顾身地朝着她飞跃了过来。
“阮姐姐!”
少年脸上露出担忧之色,眼底透着不安,绝色的眉眼上落了一层淡淡的忧愁。
紧跟在慕容深身后的万意安变了脸色。
明明身后跟着那么多侍卫,七皇子为何非要亲自下去!
很快慕容深便下了水,他离她很近,一下便游到了她的身边。
一时间,两人的衣摆交缠在一起,都在水中打旋。
慕容深将她给打横抱起。
在水中的谢凌却怔了一下,他停了下来,双眼沉沉地看着他们。
破水而出的刹那,岸边掀起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阮凝玉被救上来的同时,回过头,便见对面的谢凌浑身湿透地将许清瑶抱出水面,而后将许清瑶交给了婢女。
他一身玄衣被浸透了,斑驳成团,衬得色泽更加的黑。他的衣衫往下淌着水,在这么冷的天里,滴水成冰,衬得他整个人更加冷峻严酷。
她在地上被冻得嘴唇发紫,异常狼狈,而他则守在许清瑶的身边,寸步不离,如同前世一般。
他正背对着她,自始至终都没朝她看过来一眼。
阮凝玉神色淡然。
男人下意识的反应,便能说明他心里最在意的人是谁。
她想起了前世许许多多的画面。
她“害”得许清瑶跌入满地破碎的瓷片,划破了肌肤,血迹浸透罗裙。她让许清瑶在宫墙下跪得摇摇欲坠,最终在烈日下昏厥。还有一次,许清瑶险些遭歹人轻薄……谢凌看向她的目光,从失望变成了厌恶。
男人的目光如淬了冰的寒刃,一寸寸扫过她的脸。
留下一句令坊间流传的话——“皇后无状,以怨报德,蛇蝎其心,难堪后位”。
而这辈子,谢凌也坚定地站在了许清瑶的身边,为她遮风挡雨。
慕容深很快从太监手里取来一件云锦大氅,须臾便自她肩头倾泻而下。
他的脸比雪色还白,精致的眉死死地拧着,“阮姐姐,你没事吧?”
知道出事了,万意安也跟了过来。
眼见七皇子为了救人,竟然不管不顾地就跳进冰冷的湖水,她不赞同地抿唇,七皇子身体单薄,万一寒气入体了怎么办?
另一边。
“小姐,你没事吧?小姐你别吓我!”银翠哭哭啼啼的。
只见许清瑶被救了上来后,惨白的脸靠着她的肩头,湿透的襦裙紧贴着脊背,几缕发丝垂落,更显得楚楚可怜。
银翠在地上抱着许清瑶,突然看向谢凌:“方才阮姑娘与我家小姐起了争执,突然就......”
“谢大人,你看小姐这一身伤,还有这浸了冰水的身子!谢大人可要为我们家小姐做主啊!”
她上前拽住谢凌的衣摆。
阮凝玉全身湿透地坐在地上,能看见谢凌这时朝着自己扫来了一眼。
因为落了水,他的睫毛上凝结了一层冰霜。
正当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色时,谢凌便转回视线,看向地上的许清瑶。
许清瑶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珠,柔弱地开口:“谢公子,阮姑娘许是一时冲动……”
“真的不怪她……姜姑娘适才之所以会甩鞭子,也、也不是她指使的......”
说着,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抖如筛糠,丫鬟忙解下披风将她裹紧,可那柔弱无依的模样,愈发惹人怜惜。
她越为阮凝玉说话,在场的人越是心疼不已。
姜知鸢也见到了谢凌。
她在姜府时便曾听说过这位大名鼎鼎的谢大人,据说他严词厉色,铁面无情。她内心一喜,说不定谢大人待会会狠狠严惩阮凝玉这个贱女人!
于是姜知鸢站出来,便将自己给撇了个干干净净。
“谢大人!我与许姑娘正赏梅谈心,谁料阮姑娘与家姐一来便横眉竖目!不过说了两句体己话,竟引得阮姑娘大发雷霆。”
“我那姐姐被阮姑娘三言两语挑唆,竟当场抽出鞭子……可怜许姑娘为了护我,却被阮姑娘推进了湖里!”
众人哗然,一时皆被挑起了怒火。
人群里开始七嘴八舌。
“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推许小姐落水,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小小年纪如此歹毒,竟教唆他人伤人!”
“阮凝玉!许姑娘哪里招惹你了?”
“这般蛇蝎心肠,日后还不知要闯出什么祸事来!”
姜婉音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傻傻地上了人家的套!
姜婉音浑身剧震,红蛇鞭“啪”地落在青砖上,“姜知鸢,许清瑶!有什么事你们便冲我来!为什么要冲着阮凝玉!不关她的事!”
“姜知鸢,分明是你故意刁难,逼凝凝给你拾手镯,你却踩了凝凝的手,我才会气得甩鞭!”
姜婉音给众人看了阮凝玉淤青的手背。
“嫡姐这是说什么胡话?”
“嫡姐只说我踩了阮姑娘的手,可谁又看到她......”姜知鸢突然掀开袖子,露出胳膊处青青紫紫的伤痕,“阮姑娘掐着我的手,生生要将我往树上撞!我不过是挣扎时不慎踩到她,倒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姜婉音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恶人先告状,气得语无伦次。
姜知鸢却用帕子轻点着眼角的泪,抽噎地质问她。
“嫡姐,人证物证皆在!难道你事到如今,还要维护着阮姑娘么?”
谢凌望着这一幕,拧眉。
今日这场纷争无论孰是孰非,若是传到了祖母那边,以祖母如今对许清瑶的态度,怕是不好收场。
再者,许清瑶“救”了祖母,便是整个谢府的恩人,在明面上,他必须维持住礼数周全的体面,不能对恩人不义。
许姑娘帮助祖母的事,知晓内情者寥寥,他也是在过去几个月里,偶然发现许姑娘竟能精准点出祖母陈年旧疾的症结。
祖母的病,许姑娘从中出了不少的力,这也是他这几个月里频频与她有来往的原因。
想到谢老夫人对许清瑶说的那句“此恩当以涌泉报”,谢凌便觉得头疼。
姜知鸢却突然看向他,“谢大人!你可是阮姑娘的表兄!我想谢大人应该不会仗着这层关系,纵容她犯下推人落水的恶行吧?阮姑娘推了许姑娘下水,阮姑娘是不是应该向许姑娘下跪道歉?!”
“谢大人明察秋毫,总不会让许姑娘白白受这委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