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一声低笑，突兀地从她喉间挤出，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笑声起初是压抑的，如同地底涌动的暗流，紧接着便不可遏制地拔高、失控，变成一阵阵尖利而癫狂的“哈哈哈——”，在空旷的殿宇内横冲直撞，撞在冰冷的金砖上，撞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她甚至笑得弯下了腰，繁复沉重的凤冠珠翠随之剧烈晃动，撞击出细碎凌乱的声响，如同为这即将到来的死亡敲响的、不成调的丧钟。
就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达到顶峰，皇后猛地直起身，眼中最后一点人世的温度彻底烧尽，只剩下淬了毒的冰寒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殿外那片象征无上权力的夜空，发出了一声凄厉而尖锐的长啸：
“皇上——驾崩——！”
这声宣告，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瞬间在殿内殿外激起了无形的巨浪。
侍卫和内侍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脚步纷乱，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混乱之中，大皇子薛星烨的身影如同磐石般沉稳地向前一步。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恸与凝重，目光却精准地越过狂笑后喘息未定的皇后，落在一旁须发皆白、身体微微佝偻的老御医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无声的指令，像冰冷的针，刺穿了老御医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老御医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老眼深处掠过巨大的挣扎与绝望。
他下意识地朝殿外某个方向望了一眼，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大狱深处他唯一的血脉。
那瞬间的软弱立刻被薛星烨洞悉无遗的眼神冻结。
老御医低下头，枯瘦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着扑到龙椅边。
颤巍巍地伸出三根手指搭在薛景宗那只早已冰凉的手腕上。
触手之处，唯有死亡的沉寂和皮肤的冰冷，一丝微弱的搏动也无。
老御医的额头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沿着深刻的皱纹滚落，砸在明黄的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认命的灰败。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刻意营造出的、带着急迫与希望的嘶哑嗓音，对着殿内所有惊惶不安的耳朵高声道：
“皇上！皇上脉息尚存！虽微弱如丝，但……但似乎还有话……要交代大皇子殿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颤抖，既是恐惧，亦是表演。
薛星烨立刻做出反应，脸上瞬间布满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与无限哀痛的复杂神情，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毫不迟疑，一个箭步冲到龙椅前，动作迅捷得带起一阵风。猛地俯下身，将耳朵凑近薛景宗那已然僵冷灰败、再无一丝气息的口鼻之间。
然而，他宽阔的肩膀极其自然、近乎完美地向前一倾，用自己的整个身躯，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身后所有试图窥探的目光，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大殿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薛星烨那俯下的、纹丝不动的背影上，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光影在他挺直的脊背上明明灭灭，将他沉默的姿态渲染得更加神秘而充满力量。
空气里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噼啪轻响，以及人们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皇后脸上那癫狂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她站在几步之外，凤袍下的身体绷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稀薄的空气，死死盯着儿子那隔绝一切的后背。
一丝冰冷的、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的芯子，悄然舔舐着她的心脏。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她最清楚，皇上在刚才那一刻，已经死了。
片刻的死寂之后，薛星烨终于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直起了腰。
他转过身，面向殿内所有屏息凝神的众人。
脸上那种混杂的悲恸被一种巨大的、沉重的责任感和不容置疑的肃穆所取代。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张脸，最后，那视线如同冰冷的铁锚，沉沉地落在了皇后那张因紧张和某种预感而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死寂的寝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父皇……弥留之际，神思虽乱，但口谕清晰……”他略作停顿，仿佛在积攒力量，也仿佛是为了让接下来的话语更具分量，“大夏国祚，传位于——孤。”
他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孤”字，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目光却未曾从皇后脸上移开半分，仿佛在欣赏某种即将到来的风暴。
“皇上……皇上确实……确有此言！”老御医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沙哑，在一旁急切地附和着，像是为薛星烨的宣告钉上最后一颗钉子，“老臣……老臣亲耳所闻！”
“轰——”
皇后只觉得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精心构筑的、期待儿子登顶的堡垒，瞬间土崩瓦解，化作无数锋利的碎片，将她刺得千疮百孔。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薛星烨那张英俊而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种冰冷、算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的光芒。
那光芒里没有一丝一毫对母亲的温情，只有赤裸裸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被抛弃的、沾满了污秽的旧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哪里是什么母子同心？
这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场针对她这个生母的、彻头彻尾的背叛！
她成了他通往那张龙椅路上，必须被扫除的、最碍眼也最肮脏的绊脚石！
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毒药，所有的布局，最终都化作了儿子口中那柄淬毒的利剑，剑尖直指她自己！
他要做干干净净、承继大统的“明君”，而她，他的亲生母亲，将成为史书上记载的、万世唾骂的“弑君恶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