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司马相如,字长卿,系蜀郡成都人氏。司马相如少时喜好读书,学习击剑,为父母钟爱,父母喜欢叫他犬子,因此那时他的名字是司马犬子。司马相如入学后,仰慕战国时期的名人蔺相如的为人,故更名为司马相如。
这个时候,蜀郡太守文翁,吏治循良,大兴教化,遂选择本郡士人,送京肄业,司马相如亦得与选。至学成归里,文翁便命司马相如为教授,就在市中设立官学,招集民间子弟,师事司马相如,入学读书。遇有高足学生,辄使为郡县吏,或命为孝弟力田。蜀民本来野蛮,得着这位贤太守,兴教劝学,风气大开,嗣是学校林立,化野为文,后来文翁在任病殁,百姓追怀功德,立祠致祭,连文翁平日的讲台旧址,都随时修葺,垂为纪念,至今遗址犹存。莫谓循吏不可为。惟文翁既殁,司马相如也不愿长期作教师,遂前往游长安,用钱买了个郎官,成为汉景帝刘启身边的武骑常侍,司马相如虽然少年时候曾经学习过剑术,但是司马相如不喜欢这个职位,究竟还是喜欢文学艺术,而汉景帝刘启也不好诗辞歌赋。正值梁孝王刘武入朝,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人枚乘、吴人庄忌等人跟随梁孝王刘武入朝,司马相如与他们相见甚欢。后来,司马相如索性说自己生病,于是请就免职,前往梁地游居的时候,梁孝王刘武特别优待他,互相讨论,并且命司马相如与数位士人同住,得于一起作诗写歌,喝酒作乐,逍遥生活,因此他和多名儒生游士一起生活了数年。闲暇的时候,由此创作出了《子虚赋》,传播出去,一时溢满京城。
中元六年(前144年),梁王刘武去世,同行的那些友人皆纷纷离开了,司马相如在那里也没有地方可以安居,没奈何于是返回家乡成都,但是他家境贫寒,家中只有四壁,父母早已亡故,就是有几个族人,也是无可倚赖,穷途落魄,郁郁无聊,又没有可以维持生活的职业,偶然记起了临邛县令的王吉,是自己多年好友,并且曾与自己有约,王吉说:“长卿,你长期离乡在外求官任职,不太顺心,就来我这里看看吧。”等语。此时正当贫穷失业的时候,不能不前往相依,司马相如乃摒挡行李,径自赴往临邛。王吉却不忘旧约,闻得司马相如到来,当即欢迎,并问及司马相如的近状。司马相如直言不讳,王吉代为扼腕叹息。
王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与司马相如附耳数语,相如自然乐从。当下用过酒膳,遂将司马相如行装,命左右人搬至都亭;使他暂时寓居亭舍,每日必亲自问候。司马相如之前尚还出来相见,后来却屡次挡驾,称病不出。偏王吉仍日日一至,未曾少懈。附近民居,看见县令仆仆往来,伺候都亭,不知是什么贵客,寓居亭舍,有劳县令这般优待,逐日殷勤。一时轰动全邑,传为异闻。
临邛县有很多富人,第一家要算卓王孙,次为程郑,两家人的僮仆,各不下数百人。卓氏先祖世居赵国,以冶铁致富,战国时候便已着名。及赵为秦灭,国亡家灭,只剩得卓氏两夫妇,辗转迁徙蜀地,流寓临邛。好在临邛亦有铁山,卓氏夫妇仍得采铁铸造,重兴旧业。汉初榷铁从宽,榷铁即冶铁税。卓氏坐取厚利,复成巨富,蓄养家僮八百人之多,良田美宅,不可胜计,程郑由山东徙至此处,与卓氏操营的事业相同,彼此都是富户,并且同业,当然是情谊相投,联为亲友。
卓王孙家就有家奴八百人,程郑家也有数百人,一日卓王孙与程郑谈话,说:“听说王县令有个贵客,我们备办酒席,去请他过来,自尽地主情谊。”乃即就卓家为宴客地,预为安排,两家精华,一齐搬出,铺设得非常华美;然后具柬请客,首为司马相如,次为县令王吉,此外为地方绅富,差不多有百余人。
到了中午,王吉去请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却推辞有病不肯来。王吉见司马相如没来,不敢进食,还亲自去迎接他。司马相如不得已,勉强来到卓家,满座宾客无不惊羡他的风采。
酒兴正浓时,王吉把琴放到司马相如面前,说:“我听说长卿喜欢弹琴,希望聆听一曲,以助欢乐。”司马相如推辞了一番,便弹奏起曲子来。这琴名为绿绮琴,系司马相如所素来喜欢弹弄,凭着那多年熟手,按指成声,自然雅韵铿锵,抑扬有致。大众齐声喝彩,无不称赏。恐未免对牛弹琴。正在一弹再鼓,忽然听到屏风后面有环佩之声,即由司马相如留心窥看,天缘辐凑,巧巧打了一个照面,引得司马相如目迷心醉,意荡神驰。究竟这屏后立着何人?原来是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卓文君年才十七,生得聪明伶俐,妖冶风流,琴棋书画,件件皆精,不幸嫁了一个丈夫,夫妻为欢未久,丈夫就去世了,即悲死别,二八年华,楚楚红颜,怎堪经此惨剧,不得已回到母家,嫠居度日。
此时闻得外堂的上客,乃是华贵少年,已觉得摇动芳心,情不自主,当即缓步出来,潜立屏后。方思举头外望,又听得琴声入耳,音律双谐,不由的探出娇容,偷窥贵客,刚好被司马相如瞧见,果然是个绝世尤物,与众不同。司马相如便即变动指法,弹成一套凤求凰曲,借那弦上的宫商角徵羽,度送心中诗意。卓文君是个很喜欢音乐,并且解琴音心情的人,侧耳静听,一声声的寓着情词,词云: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弹到末句,划然顿止。已而酒阑席散,众客人皆告辞离去,卓文君才返回内房,不言不语,好似失去了魂魄一般。忽然有一个侍从踉跄走入,向卓文君报称这个弹琴的贵客为司马相如,曾在都中做过显官,年轻才美,择偶甚苛,所以至今尚无妻室。目下告假旋里,路经此地,由县令留玩数天,不久便要回去了。卓文君听后,不禁失声道:“他……他就要回去么?”
情急如焚。这个侍从本来是由司马相如派的人接近进来的,那个派的人奉司马相如之命,厚给金银,使通殷勤,所以入告卓文君,用言语探试情况。及见卓文君语急情深,就进一层说道:“似小姐这般才貌,若与那贵客订结丝萝,正是一对天成佳耦,愿小姐勿可错过!”
卓文君并不加于嗔责,还道侍从是个知心之人,便与她秘密商量良法。侍儿替她设策,竟想出一条夤夜私奔的法子,附耳相告。卓文君记起琴心,原有中夜相从一语,与侍儿计谋暗合。情魔一扰,也顾不得甚么嫌疑,什么名节,便即草草装束,一俟天晚,竟带了侍儿,偷出后门,趁着夜间月色,直向都亭行去。
都亭与卓家相距,不过里许,顷刻间便可走到。司马相如尚未就寝,正在忆念卓文君,胡思乱想,蓦然听到门上有剥啄声,即将灯光剔亮,亲自开门。双扉一启,看见有两个女子鱼贯进来,先进入的乃是侍儿,继而进来的就是日间所见的美人卓文君。一宵好事从天降,真令司马相如大喜过望,连忙即到卓文君面前,鞠躬三揖。也是一番登门礼。卓文君含羞答礼,走入内房。惟侍儿便欲告归,当由司马相如向她道谢,送出门外,转身将门掩住,急与卓文君握手叙情。灯下端详,越加娇艳,但看她眉如远山,面如芙蕖,肤如凝脂,手如柔荑,低鬟弄带,真个销魂。那时也无暇多谈,当即相携入帏,成就了一段姻缘。郎贪女爱,彻夜绸缪,待至天明,两人起来梳洗,彼此秘密商量,只恐卓家闻知,前来问罪,索性逃之夭夭,与卓文君一同到成都去了。
卓王孙失去女儿,四下寻找,并没有下落,后来到了都亭那里才从到客人那里得知女儿私奔之事,大怒道:“女儿极不成材,我不忍心伤害她,但也不分给她一文钱。”有的人劝说卓王孙,但他始终不肯听。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一天,卓文君对司马相如说:“长卿,只要你同我一起去临邛,向兄弟们借贷也完全可以维持生活,何至于让自己困苦到这个样子!”司马相如遂将车马变卖,作为资本,租借下房屋,备办了器具,居然择日开店,悬挂酒旗。店中雇了两三个酒保,自己也充当一个脚色,改服犊鼻褌,即短脚裤。携壶涤器,与佣保通力合作。一面令文君淡妆浅抹,当垆卖酒。系买酒之处,筑土堆瓮。
旅店中人,与司马相如夫妇,素不相识。便直言相告道:卓女私奔,卓王孙几乎气死,现闻卓女家穷苦得很,曾有人往劝卓王孙,叫他分财赒济,偏卓王孙盛怒不从,说是女儿不肖,我不忍杀死,何妨听她饿死。如要我赒给一钱,也是不愿云云。
卓王孙听到女儿的事情之后,感到很耻辱,因此闭门不出。一些兄弟和长辈交相劝说卓王孙,说:“你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家中所缺少的不是钱财。如今,文君已经成了司马长卿的妻子,长卿本来也已厌倦了离家奔波的生涯,虽然贫穷,但他确实是个人才,完全可以依靠。况且他又是县令的贵客,为什么偏偏让他们受这样的委屈!”卓王孙不得已,只好分给文君家奴一百人,钱一百万,以及她出嫁时的衣服被褥和各种财物。文君就同司马相如回到成都,买了田地房屋,成为富有的人家。
夫妻二人置田宅,辟园囿,就住室旁筑一琴台,司马相如与文君弹琴消遣。又因文君性耽曲蘖,特向邛崃县东,购得一井,井水甘美,酿酒甚佳,特号为文君井,随时汲取,造酒合欢。且在井旁亦造一琴台,曾携文君登台弹饮,目送手挥,领略春山眉妩。酒酣兴至,翦来秋水瞳人。未免有情,愿从此老。何物长卿得此艳福。只是蛾眉伐性,醇酒伤肠,司马相如又素有消渴病,怎禁得酒色沉迷,恬不知返,因此旧疾复发,不能起床。特叙琐事以戒后人。亏得名医调治,渐渐痊可,乃特作一篇美人赋,作为自箴。
后元三年(前141年),汉景帝去世,太子刘彻即位,是为汉武帝。蜀郡人杨得意担任狗监,侍奉汉武帝。某天,汉武帝读《子虚赋》时,叹赏不已,说:“我偏偏不能与这位作者同时代呀!”杨得意说:“我的同乡人司马相如,自称是他写了这篇赋。”汉武帝刘彻听了,很是感到惊喜,召来司马相如询问。司马相如说:“这是我写的。但这篇赋只写了诸侯之事,您不值得一看。请让我再写一篇天子游猎赋,赋写成后,就进献陛下。”汉武帝同意了,命令尚书给司马相如笔和木简。这篇新写的赋,即为《上林赋》,司马相如将它献给汉武帝后,汉武帝任命司马相如为郎官。
不久司马相如打算纳茂陵女子为妾,冷淡卓文君。于是卓文君写诗《白头吟》给司马相如。
曾经患难与共,情深意笃的日子此刻早已忘却,哪里还记得千里之外还有一位日夜倍思丈夫的妻子。终于某日,司马相如给妻子送出了一封十三字的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聪明的卓文君读后,泪流满面。一行数字中唯独少了一个“亿”,无忆,岂不是夫君在暗示自己已没有以往过去的回忆了。她,心凉如水,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回《怨郎诗》旁敲侧击诉衷肠。相传卓文君又附《诀别书》给相如。
司马相如看完妻子的信,不禁惊叹妻子之才华横溢。遥想昔日夫妻恩爱之情,羞愧万分,从此不再提遗妻纳妾之事。